第十五回 死谷二奇(2/2)
那怪人道:“你不认得我吗?想一想我便是那葬身绝崖的冤魂……”
田秀铃又不禁打了个寒噤目光直视他鬼火般的灯光下只见他被乱掩去大半的面容.满是血污森森白齿也有几粒碎断但……但他那双光芒闪动的眼睛仔细瞧去却似曾相识。
只听那怪人狞笑着又道:“再往前想一想……想一想……我便是你从小最恨的人……”
田秀铃只觉得身子一震突然嘶声惊呼道:“你是……你是南宫……”
那怪人仰天狂笑道:“不错我就是他哈哈……想不到吧今日你竟会跪在我面前多年来的冤气今日我算出了一些。”
田秀铃听得他这番狂笑之言心头不知是惊是喜是怒面前这就是她一心想要寻出下落的人但她却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
瞧他此刻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像是昔日潇洒从容的南宫公子想见他这些日子来所受的苦痛必非人所能受。
一念至此她心头又不禁泛起怜悯之意黯然长叹一声垂泪道:“你……你怎会未死……又怎会被人困在这里?”
那怪人霍然顿住笑声目光又变得满含悲愤怨毒之意嘶声道:“我多年苦心布置步步为营只因我早已知道……”
说到这里铁门外已闪入一条人影身子飘飘大袖微拂一阵香气随袖而出。
田秀铃眼角方自瞥见这条人影鼻端已飘入一阵香气惊呼道:“快回头有人……”
话声未了又是头晕目眩话不成声身子摇摇而倒。
她实未想到世上竟有作如此迅快之毒物朦胧飘忽之间.只听一声怪笑又一声厉喝道:“好恶的人你既将她放入为何……”
但这时田秀铃已觉眼前一片漆黑什么话都再也无法听到了。
直到田秀铃再度醒来之时情况却已与晕前迥然而异晕迷中她只觉一种燥热之感布达四肢躯体竟是难以忍耐呻吟一声方自微微张开双目。
转目望处但见青天在上白云悠悠一对早春候鸟展翼飞于白云之下吱呀浅唱。四面新抽浅绿林木已将成荫.地上青草茸茸广被百丈望之有如精工所织之毛毡一般。
这时旭日方自林梢升起一线阳光灿烂如金将四下景物映得光彩辉煌。
加以鸟语花香薰风拂面更似人间天上。
田秀铃一目望过但觉心头一惊挣扎着爬了起来。
只见自己身上穿着仍是那一袭厚重的皮衣触手摸处满头汗珠淋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暗道:莫非这是我眼花了吗?
但一切景物却又是如此真实。
田秀铃定了定神回想晕倒前的情景当真是人如鬼魅地如鬼宫便是九幽地狱也无那般阴森酷寒她至今想起心头仍不禁为之一阵悚粟。
而此刻青天白云浅草如茵她也不知道自身是隔世再生还是犹在梦境。
她再也想不出自己怎会到了这里忍不住暗暗忖道:“在那死谷中所生的一切莫非只是一场噩梦不成?”
但只要她一合起眼帘那些阴森恐怖的景象便历历如在目前。
尤其那穴中满身镣铐之人更难令她忘怀那叮当作响之镣链曳地声那可惊可怖之悲叹狂笑声此刻亦如仍在她耳畔。
忽然间一阵车马之声随风传来车声辚辚.马声长嘶瞬息间来到近前。
田秀铃正想寻人问一问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是以也不躲避倒望那马车仍穿林而入。
哪知车马到了林前便戛然而住。
林木掩映间只觉那马车金碧辉煌甚是华丽.驾车之马更是长足奋鬃.神骏已极。
田秀铃暗奇忖道:“此地看来仍是荒郊之地怎地突来如此豪富人家?”
一念尚未转完但闻车厢中一阵娇笑轻语车门微启相继走出四个白衣女子。
阳光之下只见这些女子们长裙曳地白衣胜雪秀披肩宛如乌云衬着四下良辰美景宛如仙子般袅娜穿林而来。
田秀铃暗喜忖道:“既是富室女眷我探路也容易的多。”
但她垂顾衣衫却顿觉有些自惭形秽勉强拢了拢头整了整衣衫却仍不敢面对来人.垂走了过去敛衽道:“请教姑娘!”
她一句未曾说完那些白衣少女竟突然掩口轻笑起来。
田秀铃呆了一呆抬目望去白衣少女们竟已伏身拜倒在地上。
田秀铃又惊又奇几乎惶然失措嗫嚅着道:“姑……姑娘们为何如此多礼?”
她方待还礼拜到只听跪在前面一个颀长少女伏身轻笑道:“才只一个月不见夫人难道便已不认得婢子们了吗?”
田秀铃身子一震大惊道:“你……你是谁?”
那颀长少女咯咯轻笑着.抬起头来道:“莺莺叩见夫人!”
竟是南宫世家中之内宅婢女。
田秀铃更是大惊目光一转另三人也已抬起头来。
田秀铃早已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方自失声道:“莺莺、燕儿……你……你们怎会来到这里?”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着南宫世家的婢女是以方才竟未看出她们是谁?
只听莺莺垂笑道:“婢妇们来到这里是专程来迎接夫人的。”
田秀铃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置身何处.这些南宫婢女们却竟己知道。
一时间她更是惊诧.脱口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莺莺秋波微转盈盈一笑.道:“夫人莫非已经忘了吗?”
田秀铃道:“我忘了什么?”
莺莺笑道:“明明是夫人自己通知太夫人的太夫人才令婢子们到此相迎。”
田秀铃失色道:“哪有此事?”
莺莺浅笑道:“若非如此婢子们又怎会知道夫人在这里?”
田秀铃呆了一呆半晌答不出话来暗暗忖道:“是呀.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会到了这里她们怎会知道难道……难道……我真的通知了她们而自己又忘怀了……难道我在晕迷之中竟做出些连自己也不知道之事?”
连日来她所遭遇的一切件件俱是如真如幻如梦如醒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件是真?哪件是假?是以此刻她对自己之行为都变得毫无把握。
莺莺见她神情痴痴迷迷.秋波又一转面上突然泛起了怜悯的神情似是在可怜她神智已有些不清连自己所做所为都记不得了。
田秀铃见了她面上神情心中更是疑惧交集。
莺莺、燕儿相互打了个眼色双双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牵住了她衣袖。
燕儿轻声笑道:“夫人请上车吧。太夫人还在等着呢。”
田秀铃道:“她……她老人家……”
莺莺不等她话问出来便已接口笑道:“太夫人对夫人一直想念的很人前人后都夸说夫人的好处只……只可惜一时受了坏人蒙骗但只要夫人回去唉莫说太夫人欢喜就是婢子们也都高兴的所以太夫人一说婢子们就急着赶来了。”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喉头哽咽热泪盈眶喃喃道:“我猜的果真不错世上之人.果然只有祖婆是真正对我好的……只有祖婆……再无别人……”
说着泪珠不觉滚下面颊。
莺莺、燕儿又自悄然换了个眼色燕儿赔笑道:“这就对了夫人的聪明究竟非别人能及常言说的好间不疏亲十指连心.别人再好也是外人怎比得嫡亲的骨肉胳膊肘还有往外拧的吗不看别的单看太夫人自从夫人走了后那份悲伤之情唉……”
她揉了揉眼睛眼眶似也红了。
这一番话显然已将田秀铃说的更是激动虽在阳光之中但她那被厚重皮衣紧裹着的窈窕娇躯仍不禁轻轻颤抖了起来。
莺莺眼波一转.轻轻推了推燕儿笑骂道:“死丫头还在嚼什么舌头根子赶紧将夫人扶上车吧莫要让太夫人等得着急。”
田秀铃心头再无疑虑已决心要回到她祖婆的身侧。
她只觉世界虽大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存身之处只有在那里她才有温暖与尊严.才不致受到别人的冷漠与轻贱……
她甚至已开始后悔以前为何要背叛世上最疼她最关心她的祖婆她若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而换得的却只有冷漠与轻贱.那岂非太傻了吗?
莺莺、燕儿扶着她缓缓走向马车她伸手抹去了面上泪痕。
抬望去.天畔突有一片阴云飞来掩去了和丽的日色。
就在这时远处山坡之上阴影之下正有一条佝偻的人影在留意窥望着这边的动静暗影中虽无法分辨他的面目却可看到他那双目之中光芒闪动远远望去有如惊虹厉电一般。
一声马嘶划破四下寂静。
马车终于启行。座上的车夫挥鞭打马带起急的辘辘车声向东方奔去。
且说任无心那日在石室见老人封闭门户之后立即瞑目静坐似已入定。
他自不敢惊扰也只得在一旁静坐调息。
静室之中难分时日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方自缓缓张开眼来.道:“方才你先去上面与那老怪物说了些什么?”
他口中之老怪物说的自是死谷二奇中的另一人其人之神秘似是尤在此人之上。
任无心笑道:“弟子去了那里他老人家也未说什么只略垂问了弟子这些日来的经过便挥手令弟子出来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那老怪物近年来脾气更加古怪你多日未来自不知道.有一日他居然定要一尝西湖醋鱼的风味试想此间连木鱼都没有哪有醋鱼.他却定要大吵大闹不休又有一日他与我棋未终局便定要出谷说在这里罪已受够无论如何.也要老谢扶他出去谢老儿既不敢违抗于他.又实无法答应那情况当真狼狈不堪。还有一日他……”
这老人口风一变忽然娓娓说及此类琐细之事绝口再也不提田秀铃。
任无心虽然有些关心但见他如此也不敢询问只得赔笑倾听。
又过了许久突听有人轻叩石壁原来那石壁之间还另有一道暗门。
任无心应命开了暗门门外便躬身走入个白苍苍的老人.手里捧着只托盘见着任无心欢呼—声道:“任相公你是何时来的?早知任相公你来老奴少不得又要做一味石蟹汤了。”
任无心见着了他.似也十分欢喜却故意板着脸道:“多日不见你怎地还是要唤我为任相公你若再如此相称我也要唤你为谢老前辈了。”
白老人亦自面孔一板道:“长幼有序大小有别尊卑之间这称呼是万万不能错的.老奴服侍老爷数十年若连这都不懂那岂非……”
榻上老人接口笑道:“好了好了你又引起他的高论了这老儿固执起来连那怪物都拿他无法可想近十年来我哪次不劝他改了称呼.但他却道:‘头可断血可流.这称呼却是万万改不得的。’这种话要人听了当真要被他活活气死。”
白老人只做未闻双手将托盘放在榻上恭声道:“老爷请用饭。”
榻上老人笑道:“这老儿睥气虽然古板固执但做饭的花样却不少竟将—样黄精山药翻出了七十多种做法……”
白老人道:“七十七种。”
榻上老人笑道:“不错七十七种我吃了数十年黄精山药有时吃到口里竟也分不出是什么无心你既来了少不得也要吃几日了。”
任无心笑道:“谢老儿的手艺弟子已有多日未尝今日少不得要大吃一顿的。”
白老人的枯涩的面上又露出了—丝笑容道:“近日洞里石蟹已有不少老奴加意做碗汤来任相公不妨品尝品尝不是老奴自夸比起外面的山珍海味也未见差了许多。”
他一面说话—面躬身退出。
榻上老人叹息—声道:“若不是他我与那老怪物日子便当真难过了这数十年来……唉……”
举起托盘改口道:“你来吃些吧!”
任无心吃了一些情不自禁瞧了瞧外面之石室门户讷讷道:“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道:“她什么?我绝不敢将她饿死便是你且在室中用功休得胡思乱想时机既已如此紧迫我便要在这几日之中传授你几样绝世之学用以对付南宫世家之魔功。”
任无心精神一振忽然想起那只神秘的素手以及素手之主人兰姑当下将她的种种神奇之处以及自己对她之猜测一一说了出来。
说到那兰姑神奇之武功以及雪地之中一路呼名而来一掌击毙阻路灰狼之事老人面上亦似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只见他斜倚石壁而坐眼帘微合满面俱是肃穆之容。
这睿智的老人显然正在以数十年累积的经验与那过人的智慧试想来解释这匪夷所思.几乎非人类所能解释之事。
任无心屏息静气不敢打扰。
但在这片刻间兰姑那神秘、苍白、而又艳绝人寰的面容似又已在他心头泛起与田秀铃含泪凝睇之双目在他心中纠结成另一不可解决的难题。
突听老人长长吁了一口气打断了任无心之思潮道:“据老夫所知昔年武林中曾有位奇人名唤摧心使者!”
任无心动容道:“摧心使者?这名字弟子怎地从未听人说起?”
老人道:“此人故世已将百年你自不会知他姓名但纵令他在世之日江湖中亦极少有人能见着他的行踪.更无人知他武功深浅只是……武林中无论是谁只要听得他的名字便不禁心惊胆战。”
仔无心听得又惊又奇忍不住又自插口问道:“别人既不知他武功深浅却又为何畏惧于他?”
老人道:“只因当时江湖传言这摧心使者有种极为神奇之魔功能令无论什么人只要瞧他一眼便要听命于他。”
他微微—顿方自接道:“此等秘门魔功自古便有相传武林中号称摄心之术被此术所摄之人不但神智全然晕迷完全受制于施术之人而且有人还能做出些并非自身能力所能达到之事。”
任无心道:“弟子也曾听起这摄心之术的魔力但却不知此术还能令人做出凡之事。”
老人叹一口气道:“此事解释极为困难却可举例说明。”
他沉吟半晌接道:“例如一个全然不通武功之人身受摄心之术所迷之后.施术者若令他离地飞起三丈.他也可毫无困难的离地飞起魔术者若是令他忘去自身完全不通武功要他去与个武林高手动手较技他也可立刻应命动手时竟可使出些他平日做梦也未想到的武功招式。”
任无心全神贯注屏息倾听面上早已为之耸然色变。
只听老人缓缓接着又道:“此等事情全然出人类理解能力但却绝非虚幻空言只能勉强将之解释为一种精神之力量若是再进一步研讨又与佛家大乘妙帝有些相似西域苦行头陀有些竟能入火不伤入水不淹想来亦是此理只因他们面临水火之时早已自我摄心将自身驱入忘我忘物之境如此方能挥体内全部潜能做出些凡之事。”
任无心道:“佛家芥子须弥明镜无台之说若是浅而言之想必亦同此理?”
老人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当真可教。”
笑容一敛正色又道:“想那摄心使者既有摄心之力自可驱策群豪为所欲为江湖中自然人人对他畏惧幸好此人虽具异能却颇知自束一生之中.并未行恶是以并未在江湖中引起什么波澜而那南宫夫人嘛……”
他沉声一叹接道:“她如今驱策群雄用的虽多属药物之类但依你说来那素手兰姑之种种却绝非药方单独所能达到那女子想必已被南宫夫人之精神力完全控制.全然忘了世上万事万物甚至连时间都已忘去……”
任无心恍然道:“是了想那兰姑数十年来容颜始终未改这绝非是因南宫夫人与她自身怀有驻颜之方而是因她完全忘物忘我也忘去了时日之逝去是以还保留着数十年前之容颜。”
他说到这里老人面容之上突然起了—丝极为微妙之变化。
但这变化瞬即消失任无心自也未曾现。何况.他纵然现也猜不透这老人面色为何变化有何含意。
只听任无心又道:“想那兰姑若是已具凡之力自是人所难敌南宫世家有了她一人已可以一挡百想来那些武功极深的高手亦俱是伤在这一双素手之下而我等眼见素手成劫却仍无法破解亦无法抵挡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长叹一声接道:“那南宫夫人武功虽高深却并不可惧只因南宫世家中之四夫人陈凤贞已曾暗透消息于弟子说这南宫夫人所练之魔力俱都是练在这素手兰姑的身上而几次素手出现之时还未达成最后之阶段.但那惊人的魔力已令人不可抵抗弟子全力与她周旋亦难逃得她一掌若是最后阶段被她练成便是南宫夫人全面动之时那时素手兰姑甚至已成金刚不坏之身那时……唉若令这一双素手纵横江湖造劫之大就令人更不敢想象了。”
他心怀悲天悯人之心心下当真是忧虑重重难以自解。
哪知老人却微微一笑道:“我早已说过.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既有素手兰姑便必将出现她的克星……”
任无心忍不住叹道:“但那克星是谁?何时出现却委实令人担心的很。”
老人笑道:“那克星说不定便是你任无心说不定数日之后便可出现了。”
任无心不禁心头一动大喜道:“你老人家莫非已有了破她之术?”
老人微微颔道:“凡被药物所迷之人应有解药此点已毋庸置疑。”
任无心讷讷道:“但你老人家方才也曾说过那素手兰姑绝非单凭药物之力所能……”
老人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凡被摄心之术所制之人亦必有一点弱点那正如横练金钟罩等功无法练至之死门只要寻出此点便无异寻着解药。”
任无心道:“莫非此点是在她身上吗?”
老人摇头道:“并非在她身上而是在她心上。”
任无心大奇道:“心上?”
老人道:“是的她心灵之上必有一处弱点你只要能设法击中她此处弱点那摄心之法便完全失效那时她不但完全记起自身一切遭遇而且也会对那南宫夫人恨之入骨那时……”
老人极为得意的仰天一笑接道:“她非但不再造劫江湖而且定要回过头去与南宫夫人为敌你便可去—强敌得一助手了。”
任无心听得又惊又喜道:“但她那弱点.必被南宫夫人隐藏的极为隐秘外人怎能觉?”
老人笑道:“常言说得好若要知水性须向根处寻你若要探查出她心灵之弱点便得先知道她心头的秘密你若要探查出她心头之秘密又先得知道她以往之身世与来历。”
任无心双眉深皱呆了半响长叹道:“这却又难了。”
老人道:“那兰姑秘密你终有现之日……”
任无心陷入了沉思。
老人展颜一笑道:“你不妨在此暂留数日在这几天里我尽量将南宫世家武功中之破绽俱都指出.你不妨也回忆回忆与兰姑动手时之招式七日之后你再动身上路吧!”
当晚那白老奴谢忠果然调制出一碗极为美味的石蟹汤来。
要知这死谷穷阴极寒鸟兽绝迹他们平日的食物除了可以储存经年的黄精山药之外便是这寄生石隙中生存力最强的石蟹了是以这石蟹汤也就成了这死谷中唯一的美味。
七日之后任无心自然获益良多。
在这七日之中.他也曾为田秀铃担心但却断定老人绝不致伤害于她是以随即释怀。
第七日过后老人将任无心唤至榻前.自也是再三叮咛要任无心加意谨慎。
任无心肃然道:“弟子此番出谷之后便要与南宫世家决一死战不但弟子之一生事业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江湖中还不知有多少武林朋友的安全生命也着落在弟子肩上此事关系如此重大不劳你老人家吩咐弟子自会小心在意的。”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仅如此.便是我们两个老怪物的希望也着落在你身上哩!”
任无心面色更是沉肃接口又道:“这一战动员武林豪杰之多占地之广堪称江湖中数十年来仅见战况之激烈不问可知武林黑白两道也势将有不知多少人丧身于此一役之中。是以弟子亦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求一身之力能阻遏甫宫世家恶势力之增长是以……”
他黯然一叹垂接道:“弟子此番一去实不知他日是否还能生回此间……”
他语声已渐哽咽.垂下头去住口不语。
老人的面容似也变得十分黯然缓缓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固是男子汉本色但我却不希望你如此常言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这次纵然败了下次也并未绝无希望若是定要学那西楚霸王一战不成便自刎乌江便大大错了。”
任无心忽然觉得老人言语之中.竟似隐隐含有不祥之意并在暗示他此战致胜之机并不太多。
他心头一阵热血奔激昂然道:“弟子生死虽事小此战胜负却事大是以这一战实是只许胜.不许败战事未胜之前弟子也万万不肯死的!”
他说的截钉断铁音节锵然老人展颜一笑道:“但愿如此。”
任无心道:“无论如何你老人家大恩大德弟子有生之年绝不敢忘只恨……只恨你老人家始终不肯将弟子列为门墙是以弟子也始终不敢以师傅两字称呼你老人家。”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本极潇洒为何也学会斤斤计较于这称呼名分之上。”
任无心垂不语只是翻身在地拜了四拜道:“弟子去了。”
老人道:“你何时动身?”
任无心道:“待弟子上崖参拜过他老人家之后立时动身。”
只听石壁一阵响动那白老奴又躬身走入道:“二老爷要老奴传语给任相公说他老人家已闭关请任相公不必拜别了。”
任无心道:“但……但……”
老人道:“那老怪物既然如此说你不拜也罢。”
白老奴赔笑道:“反正任相公此去不会太久老奴的石蟹汤还在这里等着任相公哩!”
任无心颓然长叹一声道:“我此番一去已不知何时再能回来了?”
白老奴怔了一怔惶然道:“任相公你……你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任无心凄然一笑再不做答。
老人道:“你此刻若要动身还是由原路出去吧!”
伸手一按通往前面石壁的门户又自缓缓现出。
任无心目光转处但见外面那石室之中.竟然渺无人迹田秀铃也不知去向。
刹那之间他面上立时变了颜色不禁惶然道:“田姑娘……她……”
老人缓缓道:“她已走了。”
任无心目注老人道:“你……你老人家莫非……已将她……她……”
老人面色一沉轻叱道:“我会将她怎样?”
任无心垂道:“弟子并无他意.只是……那田姑娘无论如何总是弟子之救命恩人弟子既将她带来此地岂可……”
老人轻叱道:“你不必说了只因此间之秘密绝不容外人参与是以我方自将她遣出.但她之生命安全绝无妨碍你只管放心好了。”
任无心听得老人如此说法怎敢不信当下暗中放下心事只盘算日后如何去寻得田秀铃之行踪报一报她相待自己之恩义。
他再也想不到此中之曲折变化处处令人难以猜测田秀铃此番一去又使得事情之变化更加微妙.这后果任无心此刻若是知道只怕他再也不肯出去了。
但他终于别过了老人黯然而出.那地穴中仍是穷阴极寒寒风刺体。
任无心上得圆石地穴便自合起。
想起那日田秀铃在寒冷恐惧之中不自觉地依偎到他身侧的情景不禁露出一些微笑。
但此刻地穴依旧田秀铃却已不知去向。
一想起田秀铃幽怨眼泪含愁眉尖面上的笑容立时消失。
出了地穴便是那酷寒漫长的山狭地道那些狰狞的尸身.有如石像般亘古不变守护着这地道吓阻着妄想窥探此间秘密之人。
任无心多年来在这条谷道中往复行走已不知有多少次谷道中每一具尸身之来历他俱能一一道出每一具尸身的形态.他纵然闭起双目也能描述。
这些尸身和他似是已结下了一种极为奇异的情感他每走这谷道一次这种情感便似又加深一分。
此刻他脚步已在不知不觉间放缓了下来只觉身穿蓝袍的老人尸身横剑而立在黑暗中骤眼望去谁也看不清他究竟是生是死。
任无心轻叹一声喃喃道:“铁公直呀铁公直你享名数十年虽未行善亦无大恶本可在家中度过残年享享清福.为何你却偏偏要闯入此地无端送死还连累了你心爱的弟子!”
这尸身正是昔年以纯阳七十二剑在武林中颇享盛名的仙人剑铁公直再后面便是他唯一的传人小纯阳吕玄。
这老少两具尸身在这谷道中存在最久.任无心自也对他们最是熟悉但他总猜不透这两人为何要冒险闯入死谷?
此刻他心中正自感慨丛生悄悄绕了过去目光动处神情突然一变。
阴风惨然吹动冷雾往来飞浮旧有的两具尸身之后赫然竟又多了两具尸身。
两人俱是黑衣劲服死状甚是狰狞可怖。
任无心骤然停下脚步定了定神本还只当自己眼睛已瞧花了但凝目瞧了半晌这两个尸身虽然也已僵冷却确属任无心前所未见之人。
他与田秀铃入谷之时也曾留意观察也绝未现这两具尸身。
显然在这短短几日之中谷道中又曾有人试图闯入却不知被何人击毙在此地。
但谷中人死立刻便被冻僵是以谁也无法自尸身之僵冷程度推测出这两人究竟死了多久?
他俯下身子仔细查看这两具尸身致死之因只见尸身之上绝无伤痕也不见血迹。
但两人双眼俱已凸出似是被人以一种罕闻罕睹的重手法击毙且是一招便已毙命!
武林中身怀此等武功之人实是寥寥无几任无心用尽心思也猜不出此人究竟是谁?
怎会在这里击毙两人之后便又消失无影?
就在此时谷道前端突然隐隐飘送来一声轻微的呼喝之声!
只因这谷道中奇寒无比.连语声出口都被凝结绝难及远而此声呼喝却能自远方传来那呼喝之人想必中气充沛内力惊人!
任无心心头一动肩头微耸如飞赶了上去。
连接几个起落之后只见前面冷雾寒云之中果然有刀光闪闪人影飞跃。
他微一迟疑方自借着山壁凸起之掩护悄悄移动过去。但纵以任无心之目力也要到近前丈余远近才能分辨出他们的身形轮廓。
只见三条黑衣劲装的汉子装束相同使的兵刃也全是刀身狭长的镔铁单刀此刻正围着一条魁伟异常的人影恶斗!
这三人使的兵刃虽是江湖常见但施展的刀法却是奇诡迅急怪异绝伦。
一人身材最高右手持刀泼风般连环击进一刀连着一刀绵绵密密再也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
另一人却是左手持刀刀法虽是与前者一样.但走的俱是反路当真令人难以防守。
再加两人—正—反配合的天衣无缝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还有一人身材最短小施展的竟是江湖罕见的地趟刀法在这阴森狭小满地玄冰之地他竟能施展此种刀法当真更是令人可惊之事腰腿间若无过人的功夫在这里莫说施展地趟刀法便是大步走路也要一交滑倒。
三柄长刀化做三团瑞雪将四下寒冰冷雾丝丝划破化为飞絮。
他三人其中无论是谁单独一人已令人难以抗敌何况三人联手上下纵横.配合无间纵是少林、武当的掌门也未见能与这三人战个平手。
但三团刀光中的魁伟身影赤手空拳游走在这三柄长刀间竟似游刃有余不但未曾落在下风且仍攻多守少。
只见他每挥一掌都带起一阵强劲绝伦的掌风武功之高功力之深竟是任无心行走江湖以来前所未见。
有时对方一刀劈来明明躲无可躲但他只身子—倒便轻轻躲过。
以任无心如此目力竟也瞧不出他身法如何变化自也更瞧不出他的武功来路。
任无心默数当世武林高手.自己纵不认得.亦有耳闻这人影既非南宫夫人更非兰姑。
但除了这两个女中异人外他还想不出世上谁有这般深厚的功力怪异的身法。
就在这刹那间黑衣人似也自知不堪久战势必孤注一掷竟将那三柄长刀织成的刀网渐渐缩小。
眼见他三人刺出的锋芒似已都要在那人身上交叉刺过但他却偏能在间不容时自刀网寒芒中漏出。
若非黑衣人变招迅急长刀竟生生要相互刺在对方身上。
任无心越瞧越是心惊他知道这般近身搏斗情况更是凶险随时随刻俱可判出生死胜负。
只是他双方俱不认得.也不知哪方是敌哪方是友甚至双方俱是敌人亦未可知。是以他自也不便出手相助!
只是他借著代筹却不禁在为那三个黑衣人暗暗奇怪明是敌强我弱之际本不该施出此等近身肉搏的招式何况对方以空手入白刃黑衣人本该以奇长的刀锋逼得他不能近身方是但这三人却主动逼近了对方赤手能及的范围之中但瞧他三人招式之毒辣.又万不会是经验浅薄的生手莫非是斗得着急心已乱了?
心念转动间.他突然现刀网中那魁伟的人影掌力虽凌厉但招式间竟似时有破绽之处。
黑衣人近身肉搏正是专攻这弱点而。要他在快打快攻的情况下不能以雄浑的掌风弥补招式的破绽。
用心之凶狡狠毒。连任无心都未觉。
以那般内家高手招式间竟有破绽这觉更令任无心大为惊奇。
他忍不住又向前悄悄移动了数尺距离之近已可感觉到刀锋划出的寒意。
忽然间他终于现这武功绝高的人影赫然竟是个残废!
只因他身法太过灵幻迅急四面刀网重重.而这谷道中更是雾气迷漫阴森黝黯是以直到此刻才被任无心觉!
残废之人武功再高招式间自也难免有些破绽。
若是以一敌一这些破绽他本可弥补但他此刻以一身抵敌三名高手那三柄长刀自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一齐攻了过来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未见能防护得风雨不透何况他仅有单臂独足!
任无心方自惋惜地暗叹一声。
心头忽有灵光一闪想起了那舍命为他疗伤的独臂异人。
那异人任无心虽未看见.但田秀铃却将他描述得甚是详细正是单臂独足身材出奇的魁伟高大。
任无心心头一动.不禁暗暗忖道:“莫非我那救命恩人此刻便在我眼前?”
但他还是有些怀疑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还是忍住未动。
只见黑衣人刀法越来越见泼辣紧凑。
他们似已寻着了那残废之人招式中的破绽所在刀锋连转也就不离那方寸之处。
任无心眼睛瞧着战局心念仍不住在转终于断然下了个决定暗自忖道:“想那荒祠中的独臂异人既能以内力救转我已将奄奄一息的伤势武功自是凡绝世而眼前此人功力之深.亦是惊世骇俗这两人若非一人世上焉有这许多单臂独足的内家高手?”
一念至此再无疑惑。
这时刀光中的独臂异人弱点既是被对方窥破情势已甚是危殆!
任无心悄然展动身形游鱼般滑了出去.堪堪到了黑衣人身后。
恶斗中四人并无一人觉。
任无心剑眉轩展.轻叱一声左拳右掌.一招两式急攻而去。
在此等情况之下他仍不愿出手暗袭是以出手之前先出一声轻叱!
那黑衣人显然绝未想到这谷道中竟有人走出。
听得一声清叱心头蓦地一惊两道强劲绝伦的掌风已自身后袭来!
他久经大敌毋庸回顾便知道这身后施袭之人.武功绝高.自己纵然避过这一招也未见能避得过其后连绵而来的后着。
当下转身错步刀随身走.八方风雨.施起一团瑞雪般的刀光.将全身护得风雨不透.正是守势中的绝妙高招。
但任无心之武功又迥非武林中一般高手可比。他那招式之变化功力之深湛怎是黑衣人梦想得到。
此刻那黑衣人一招八方风雨使出自信必能将对手身形逼出数尺开外。
哪知任无心不退反进竟施展出分光捉影之无上绝学一双赤手竟抢出了刀光之中口中轻叱道:“还不撒手!”
黑衣人只觉掌中刀一紧竟已被任无心以五指捏住了刀背。
黑衣人大惊之下坐马弓腰运劲后夺却有如蜻蜒撼石柱般哪里动得了分毫。
方待撒手甩刀转身逃走。
却不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已有一股真力自刀锋涌来他只觉手腕一震虎口震裂。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躺下吧!”长刀乘势向前一送刀柄颤动间连点了他将台、乳泉、玄机三处大穴。
黑衣人当即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另二个黑衣人此刻虽仍以两把长刀将那残废之人困得风雨不透但却已不能似方才那般抢尽先机。
这两人本已有些心慌再见到自己同伴出手一招还未施全便被对方制住心头不禁更是慌乱。
两人齐地打了个呼哨虚砍—刀便将逃走。
独臂人大喝一声:“哪里走?”
五指如钩随着雷霆般的喝声一招云龙探爪虽是寻常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端得变化无方有如神龙。
那黑衣人情慌意乱突觉手腕一麻已被对方铁掌抓住但觉一阵疼痛彻骨手腕一松独臂人反手一掌黑衣人扑面倒地。
那边任无心也以独风飞絮、满城飞花、十里春风连环三招将另一黑衣人点了穴道。
要知道这三个黑衣人武功并非庸手若非心已惊.胆已怯任无心也无这般容易便自得手。
独臂异人眼见敌手俱已倒地忽然引吭长啸一声。
啸声高亢.震得这百丈长谷由头到尾俱都嗡嗡作响有如洪钟巨震一般显见得胸中意气自豪就连任无心也不禁听得暗暗心惊。
长啸之声良久方歇。
独臂异人引手一探颔下须髯仰天笑道:“挥手之间强敌便已成擒朋友你好俊的武功!”
任无心笑道:“不敢……”
独臂人笑声顿敛沉声道:“但老夫与朋友你素不相识你为何出手相助于我你既自此谷中出来可知道被你击倒的是什么人?”
任无心暗笑着道:“这人好傲的脾气我解了他的危难.他言词尚且如此咄咄逼人难怪田秀铃要说他是个世上少有的怪人了!”
当下干咳一声缓缓道:“前辈难道不认得在下吗?”
独臂异人目光一闪有如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明灯瞬也不瞬地瞪了任无心半晌口中喃喃道:“果然有些面熟……”
谷道中委实大过黯黯以他之目力.竟也难辨人面目。
任无心走近两步含笑道:“前辈……”
话末说完独臂异人已大喝一声道:“是你!”
仰天不住长笑起来洪亮的笑声激荡在谷道间良久良久方自消寂。
任无心听得他这大笑之声已知自己所料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