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有人能悟未生前(2/2)
空洞,其实并不代表空无一物。大海之水不可斗量,所以大海空洞;宇宙星辰不可计数,所以宇宙空洞。而一个人之所以显得空洞,要么身具无量法,要么确实是个白痴,再要么他没有灵魂。
佛子情愿相信阿呆是个白痴,但他又确信阿呆不是白痴;他无法接受一个随便来寺里游玩的香客竟会身具无量法,但他又不敢想象阿呆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没有灵魂还能活下来,并且不是一具行尸走肉,那只可能是被人施展了“封魂”之术。魂是人之本,一旦涉及到灵魂,那便是真正属于诸神的禁忌神通。舍利定魂香固然珍贵,可也不过是一种类似丹药的辅助xìng物品,尚需佛门圣贤坐化前以心血炼成。纵观佛门,便是真正的诸佛,能施展“封魂”的,也不过一掌之数而已。
总之,能施展“封魂”之术固然需要不可思议之大神通,而被“封魂”之人却更加少见,万世难寻一例。毕竟,封魂不是官老爷们贴两张白条打个叉叉,再写上个越大越好的“封”字就可以完成的。功力虽有高下之别,魂魄却无贵贱之分。yù要禁锢他人三魂,须先舍弃自己七魄。如此损人不利己的勾当,谁肯干?
佛子想起了一则传说,脸sè愈发苍白。缓缓的收起了自己的灵识。灵识掠过坐下蒲团时,却意外的感受到一阵奇异的元气波动。
蒲团里藏着一卷纸。纸上写着两行字。
“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正是知客老僧特意为阿呆所留。佛子阅过,眼神骤然一亮,嘴角却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这两句诗颇具禅意,不是凡俗手笔,唯有中间“心死”二字,未窥道之门户。
阿呆暗骂了一声扫兴。他是在知客僧的这两句后面续过两句的。没想到冒充绝代高人的美梦刚做了一个晚上,就要被人揭穿了。瞧着佛子目无余子的德xìng,肯定不会对自己感恩戴德,更别提顶礼膜拜了。
佛子似乎有意试探阿呆的底细,将这纸卷一抖,凭空展在阿呆面前。道:“世人说禅,无外乎顿悟,无外乎坐忘,无外乎心斋,于这‘心死’二字何干?”
阿呆认真解释道:“心死是万万不对的,和死心不同。比方说,你对一个姑娘死心,还可以对另外许多姑娘生情。而心死之后,所有的姑娘都不再美好,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终rì面对一群红粉骷髅,岂非无趣之极?”
佛子沉吟片刻,并不以为阿呆故意用女人作喻是在讽刺他。竟点点头,道:“不错。心死之后,了然无味。我今岂是轻生者,只为从前死过来。不过有一条你说的不对,我从未对她死心过。”
阿呆哑然。他虽不知道为啥这佛子会对女人这么感兴趣,但是他并不想同佛子谈论从前。这等谈论,不过是相互交换自己的悲哀往事,你述说一段青梅竹马的甜蜜岁月,我追忆一段情天恨海的**生涯,搞不好最后大家还会拳脚相向,互相发泄一番。顶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最好俩人惺惺相惜,喝的酩酊大醉之后勾肩搭背,道一声“与君共勉”而已。阿呆是失忆症患者,连自己从前叫什么名字都记不得,有什么资本去和别人谈论从前?他既做不了声泪俱下的倾述者,也没兴趣当同仇敌忾的倾听者:就算佛子从前当真有一段缠绵凄婉的故事,也不过是再撰一篇《情僧录》而已。侯府中有一位叫祥林嫂的中年嬷嬷,是萱萱幼时的nǎi娘。自萱萱不吃nǎi之后,她无所事事,终rì研究一些牵涉到伦理啊宗教啊之类的爱情故事,听得萱萱唏嘘感叹不已,听得阿呆厌恶烦憎不堪。
这种恶趣味,其实是品味的象征。阿呆不想做一个低俗的人。
而佛子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已经入了戏,yù罢不能。回首往事,佛子脸上原本的孤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暖意。他的眼神也不再凌厉,变着平和。在这一刻,他似乎真的成了一尊安详慈和的大佛。就是头上那十二点血红的戒疤显得忒妖了些。
良久,佛子才蓦然回神,叹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当时只道是寻常。前尘往事,不过一场旧梦,一场虚幻……”
话未说完,他便停住了。阿呆为了堵他的口,又将那副字卷推回了他面前。
那字卷上,有佛子之前察觉到的元气波动。
看天书,对于佛子来说并不难。这甚至是佛教徒的一项必修本领。据说有些和尚比较贫寒,全部家当也不过三个徒弟一匹马,无力打点藏经阁管带,就只能借到无字天书。佛子虽然不穷,能将珍贵之极的舍利香一烧一大把,但这种入门必修的手段,想必还是会的。
阿呆用元气写下的内容也只有两句:“无物可离虚窍外,有人能悟未生前。”
算不得如何如何高明,甚至连韵脚都是借知客老僧的。然而,当秋风佛子刚刚说出那“一场虚幻”之后阿呆就道“无物可离虚窍外”,至于“有人能悟”那自然也就有人不能悟道了。很显然,能悟的不是他佛子秋风。这是**裸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