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患病（2/2）
李世民缓缓张开双眼，空濛的重瞳中覆着一层氤氲的薄雾，“过来！”
抿着唇朝他一步步走去，短短距离被她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默然立于他的身旁。不只是担心还是紧张。她于此刻，甚至连手都不知该放在何方。李世民迎上她关切的目光，全失血sè的薄唇温柔地笑出一个弧度，他大臂一伸将她揽于胸前。
“战事未定，我的病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望定她慌张的脸庞，重瞳似乎想将她的容颜认真地看个清楚，“芮儿，答应我。”
黑蓝sè的眼眸映出她踌躇的神sè，不敢有任何细微的举动，静靠在他怀中，忽闪着蝶翼般纤长的睫羽。好似忘记了怎样用言语表达，她只点头，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但这一次她却很怕，怕答应他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事便会沿着历史的轨迹去发展。
李世民倚在病榻上如释重负似的喟叹，忽松开了拥她的手臂，重新阖上双目。仿佛累极，“下去吧——”
看他那般苍白无力的病态，当真是与那书籍所载无二，难道这就是历史的洪流！一切都早已注定，纵然如何小心挣扎，也无法挣脱。
泾水之战，李世民连rì奔波为军务劳心劳力，又因初到西北关外的水土不服，才招致身患虐疾使病情加剧。只怪那西秦薛举老头，不在西秦好好做他的狗皇帝，兴兵泾州。扰民生计不说还耗资军饷，稍稍若有头脑，他就应该重cāo旧业，回太原挖煤致富去！难道是因为太原空气不佳，才跑来西秦混rì子。可就算他到了西秦，就以为能改变他炭黑的肤sè，少长几个痘痘？不就是在太原靠挖煤发的家，积了些小财，就学人家瓦岗就地称王，还幻想能挥兵南下逐鹿中原。如果不是他老眼昏花，就一定是脑子积水太多。也不看清楚对手是谁，竟敢和李世民叫板高坡城外，可见他西秦称霸一方其所剩之时rì无多！
此后几天，赵芮儿都以军务繁忙、正在休息的缘由推掉了诸多要面见秦王的唐军将士。其中有她认识的，也有她没见过的。单单是李世民难缠的亲娘舅窦轨，就够让她头疼，再加上那jīng明过人的刘文静还会不时突击。其中一次，甚至险些让刘文静晓得了她的真实身份，更遑论再蓄意瞒下李世民的病情。而且李世民如今病情反复，她更是难再坚定信心周旋其中！
前方战势果如李世民预料，薛举大军粮草一时供应不上，近期内绝不敢贸然出兵，只好保持与李世民死磕。如此之势，只要大唐这边按兵不出，不消几rì，西秦薛举大军便可如同守株待兔。
军情稍稳，李世民的病情却逐rì恶化，军中随行的军医前来探望过数次都也束手无策。如今不见他病相好转，更是汤药不得进，成夜的清咳和间断的抽搐。他的病情当真是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眼看再难周全他的要求，赵芮儿只好做主暗中请刘文静与殷开山二人前来，将李世民现下的病情如实转告。希冀着军中两位威望之人，能商量出一个万全的对策，来缓解当前紧迫之势。
“薛贼挑衅，敌军气势高涨。可元帅病中难测，刘长史受之委托，尽快下令迎战吧！”殷开山立在李世民的病榻之前，看着昏迷的人，突然对身旁的刘文静低声道。
刘文静闻言低叹，似在犹豫，“殷司马不知，秦王殿下曾告诫过我，薛举粮少兵疲，意在速战速决。此番前来挑衅定是西秦孤注一掷，如今殿下病危，军中无人挂帅，我军真是不可与其争锋。”
赵芮儿偶然在屋外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才明白他们二人非但早已得知了李世民的病情，而且对前方的战事竟然暗中做着谋划。快步走进屋，她站在二人身后开口便道：“殷司马，刘长史，殿下在昏迷之前曾对芮儿提到此战形势非常，倘若我军在此时迎战实乃下策。既然我军占有以逸待劳的良机，何必力战？”
“无名小卒，你又怎懂这兵家变法。”殷开山满脸不悦，反唇相讥，“我等在此商议军机大事，岂容尔等小辈插语，还不速速退下！”
刘文静为人老道，一旁开口相劝，“殷司马莫要动怒，小兄弟也是快人快语！更何况，他常年跟随殿下左右，说的也不全无道理啊！”
殷开山冷哼一声，轻蔑地眄她一眼，自是一番趾高气昂，“要不是看在你跟随秦王殿下rì久，今天定要治你个窥听之罪，依军法处置。”
“呵，我本无罪，难道殷司马要蓄意安插罪名？”赵芮儿并不畏缩半分，目光直直迎上他怒极的脸，冷声道：“事已至此，话只一句。若战，必败！”
赵芮儿无所畏惧地穿过二人之中，走近李世民榻前。小心将他额头上覆着的帕子取下，递入矮凳上的热水中反复浸泡。
怒火中烧，殷开山箭步向她逼来。是否真激怒了这个暴脾气的人，赵芮儿并不加以理会。只凭刘文静眼疾手快，险险拦下了出身武将的殷开山。
刘文静拽着殷开山匆匆离开，殷开山武将粗俗，口中蛮言横语在门外频频传来。听得赵芮儿心中更是一凉，跌坐在李世民的身边，手中浸出的薄汗在衣角湿润了一圈。
静静地凝望榻上被恶疾缠身的李世民，赵芮儿心头忽涌入满满的无助之感，仿佛是在讲于他听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殿下，你若再不醒过了，唐军可就真要败了！”
唐军若战，结果定败。她暗自嘲笑一番，转念想，就算此时李世民真的醒来。难道就真能凭他一己之力，挽狂澜这个注定失败的结局？是不是她太过于把他想象成无所不能了！就开始慢慢淡忘了，李世民也是凡人，也有力所不能及平常人们的无奈。殊不知，再强的强者，也是逃不出人的宿命轮回。就算知道他此生的劫数，也奈何不了其中定数！一切，仿佛上天真的自有安排，注定的结果是人力不可与其抗。
是夜，驻守的军队调换，高坡城近三分之二的兵力集结城下。三列整齐的墨sè长龙cāo戈以待，晚风摇曳着缓缓竖起的李唐旌旗。领头的八路总管策马一字排开，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他们便是厮杀战场的修罗。
“殷司马，不请示殿下恐有不妥啊！”面sè严峻，刘文静还在犹豫，他明白此番战败的后果。
殷开山不耐烦地摇着头，面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得出言相激，“刘长史还在犹豫不决，也难怪秦王殿下不敢让卿带兵了！如此优柔寡断，若换成是沙场迎敌，如何了得？长史不知，贼人知晓殿下患病，定有轻视之心。此时进攻，可轻而易举拿下薛贼首级，此战正乃扬名之举。”
也许是激将法果真对刘文静奏效，他默然垂首，低叹出一声无奈。转身冲城楼下严阵以待的士兵们，义无反顾道：“开城门，点兵——出发！”
旧历数朝风霜的城门被缓缓开启，在夜中发出苍老而低沉的鸣响，如同古老的钟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队首的八匹战马齐头踏出了统一的步伐，八路总管并进驭马而出。身后如黑sècháo水般的军队，靴声囔囔，扬起的尘土渐渐掩去了他们整齐划一的队伍。
一切都按照历史原有的轨迹发展，他们终是选择了战。可那些大唐英勇的将士们，又有几人能归？赵芮儿百般无奈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遥遥向远去的队伍盈盈一拜，也算是送那些无归将士们最后一程了！
式微，式微，胡不归？
式微，式微，几人归？
唐军迎击与薛敌主力，对战高坡城外东南三十里外的浅水原。初次交锋，两军仰仗着士气正盛拼死一战，双方堪堪打了个平手，各自退至自家军营重做休整。虽是拼死力战得以危险打平，但经此一战，唐军伤亡庞大，两万将士几乎折去了一半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