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把戏(2/2)
听到女王的疑问,他向前挪了一小步,靴底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那张布满伤疤的丑脸上,此刻没有惯常的讥消,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陛下,”提利昂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著维斯特洛特有的口音,“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我的父亲,泰温·兰尼斯特公爵,他曾经说过一句不那么动听,却无比真实的话:被人恐惧,好过被人爱戴。”他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对弥林,对这些愚蠢、贪婪、短视的奴隶主们,实在太过仁慈了。你解放了他们的奴隶,
摧毁了他们古老的秩序,却又试图用他们的规则来治理他们,甚至嫁给了他们中的一个。”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扫过女王在风中微微颤抖的背影。
“你给了他们喘息的空间,给了他们重新编织阴谋的喘息之机。你的善意,让他们忘记了一一或者说,让他们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一你所拥有的力量。他们忘记了你有三条龙,忘记了龙焰能融化最坚固的石头。他们忘记了,巨龙的牙齿,比任何长矛都要尖锐、致命。你让恐惧消散了,陛下,
而爱戴,在权力和利益的角斗场里,往往是最脆弱、最易变的武器。”
“是么?”丹妮莉丝没有回头,声音依旧飘渺。“但是奴隶们爱我。那些被我解放的人,
他们用『母亲”来称呼我。无垢者也爱我,他们的忠诚坚如磐石—还有你们,”她终於微微侧过头,紫色的眼眸在星光下闪烁著微光,扫过身后的几人,“你们不是也爱著我,愿意追隨我吗?这难道毫无意义?”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刻向前跨了一大步。
乔拉·莫尔蒙爵土,这位被放逐的北境骑土,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著,饱经风霜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红,那双深陷的蓝眼睛里燃烧著毫不掩饰的爱慕。
“卡丽熙!”他的声音热烈而洪亮,盖过了风声,“我用我的生命、我的剑、我的灵魂爱著你!你是风暴,是烈火,是我此生唯一的君主!如果不是你命令我克制,如果不是为了你的计划,”他猛地转头,目光仿佛要穿透夜色,射向洛拉克家族金字塔的方向,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剑柄,“我现在就已经衝进西茨达拉那个叛徒的巢穴!我会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用盐醃好,放在银盘子里,亲手献到你的脚下!我向新旧诸神发誓!”
丹妮莉丝看著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笑容很浅,带著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並未到达眼底。
“西茨达拉.”她轻声念著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枚苦涩的果实。“我的丈夫.”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黑暗的城市,左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抚摸著右臂光滑的肌肤。
那里曾经被一把锋利的剃鬚刀薄刃割开,冰冷的金属切入皮肉的触感,琼恩沉稳而专注的眼神,还有那伴隨著光明之力涌入、驱散死亡阴霾时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灼热—这些记忆碎片瞬间涌上心头,无比清晰。
残留的意识深处的幻痛刺激著她的神经,一股冰冷的怒火毫无徵兆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点燃了她的紫眸。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带著压抑不住的愤怒:“我!弥林的女王!他的妻子!白天才刚刚—“『死去”!而他!却在宴请宾客!在他的金字塔里,与那些憎恨我、意图推翻我的人举杯畅饮!他甚至—甚至不愿意来这里,看一眼他『死去”妻子的尸体!哪怕是做做样子!”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夜风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那翻腾的怒火。
“也许-魁晰的预言早已揭示了一切。『三次背叛”一次为血,一次为钱,一次为爱—前面两次已经应验。那么,这一次,就是为『爱”?或者,我对他那可怜的好感和妥协,被他当成了可利用的『爱”?而我最初的选择,”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接纳弥林人,信任他们,甚至与他们联姻—.也许从根源上就是错误的。这些弥林人他们骨子里流淌著奴隶主的血,根本不值得信任!”
提利昂看著女王因愤怒而绷紧的肩背,適时地再次开口,试图为这愤怒降降温:“陛下,愤怒是你的权利,但请允许我提供一个或许不那么令人泪丧的视角。西茨达拉此刻的宴请,其宾客的身份和密谋的內容,对我们而言,並非全是坏事。”
他注意到女王微微侧耳倾听的姿態,继续说道:“事实上,他今晚宴请宾客的消息,正是斯卡拉茨大人魔下的兽面军队长传递过来的。”
提利昂的嘴角勾起一丝狡点的弧度,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狐狸。“等到我们的“国王”结束这场愉快的晚宴,等到那些心怀鬼胎的宾客们各自散去,回到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巢穴—我们就能知道,究竟是谁,参与了西茨达拉的密谋。每一个名字,都將成为我们未来行动的坐標。这场宴会,
对我们而言,是一场信息盛宴。”
丹妮莉丝静静地听著。提利昂的话语像一盆冷静的泉水,浇熄了她心头一部分失控的怒火,但灰炽之下,余温犹存。
她深深地、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將胸腔里积压的愤怒、失望和伤痛,都隨著这口气排出体外。夜风吹拂著她额前的银髮,带来一丝凉意。
短暂的沉默后,她想起了另一个受害者。“贝沃斯—”她转过身,目光在身后几人中搜寻,
最终落在那张总是沉默冷硬、如同北境冻土般的面孔上一一琼恩·雪诺。“他怎么样了?我记得他一个人就吃掉了將近一半的蜂蜜蝗虫。”
壮汉贝沃斯虽然头脑简单,但对她忠心耿耿,是她最信任的护卫之一。
琼恩·雪诺微微頜首,他的身形挺拔如松,黑色的捲髮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那双灰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和—疏离。
“他已经没事了,陛下。”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低沉、平稳,带著北境的冷冽质感。
“毒药非常猛烈,足以在短时间內杀死一头公牛。但我已经为他驱散了体內的毒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他的生命力很顽强,这对他恢復很有帮助。”
琼恩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女王担忧的眼神,“不过,出於计划的需要,我隱瞒了你还活著的消息。我告诉他,你—確实遭遇了不幸。”“
“那他—”丹妮莉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贝沃斯的暴脾气她是知道的。
“他非常愤怒。”琼恩陈述道,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挣扎著要起来,吼叫著要撕碎所有下毒者,要为你復仇。他的力量很大,我不得不稍微压制了他一下。”
琼恩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告诉他,衝动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逃脱。我要求他忍耐,像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等待时机。
我向他保证,復仇的机会很快会到来,而那时,他將是你最锋利的刀刃。於是,”琼恩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无奈,又像是讚许,“他就安静下来,去找他的屠夫切肉刀了。现在,
他大概正在某个角落里,专注地磨著他的刀,等著你下令的那一刻。”
丹妮轻轻鬆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鬆弛下来。“那就好。谢谢你,琼恩。贝沃斯他不能出事。”
接著,她將目光完全投注在琼恩那张稜角分明、仿佛由寒冰和岩石雕刻而成的脸上。
“琼恩·雪诺,”她的声音柔和而清晰,“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用你那神奇的『光明之力”驱散了死亡我肯定已经死了。冰冷地躺在下面的某个房间里。”
她微微顿了一下,强调道:“我欠你一条命。这是一笔沉重的债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在我的权力和能力范围之內,只要我拥有,我就可以给你。財富?地位?船只?军队?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提出来。”
琼恩抬起头,灰色的眼眸直视著女王那双在夜色中依然璀璨夺目的紫色瞳孔。
在那瞬间,丹妮莉丝似乎捕捉到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的涟漪。
然而,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最终还是微微转开了视线,目光投向远处城市的黑暗轮廓,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陛下,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我的答案,依旧没有改变。”
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一艘船。一艘能够载我渡过狭海,抵达维斯特洛河间地的船。这就是我全部的所求,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然后补充道:“不过———现在,在经歷了这一切之后,在確认了你的处境之后,我更希望能在你身边多停留一些日子。我想,在彻底解决掉这些潜藏的毒蛇之前,在你的王座真正稳固之前,你恐怕——还会遭遇到更多的暗杀和阴谋。黑暗中的匕首,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停止挥舞。”
“谢谢你,琼恩。”丹妮莉丝轻声说道,这份不求回报的守护,在背叛的阴影下显得尤为珍贵琼恩微微摇了摇头:“不用客气,陛下。”
他的声音低沉,带著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使命感。
“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那些追隨著你、將希望寄託於你身上的人们。为了那些渴望砸碎、追求平等与自由的奴隶,为了那些相信你能带来新秩序的无垢者·还有无数在奴隶湾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他灰色的眼眸在星光下显得异常明亮。
“虽然我的目的地是河间地,我的使命在那里。但是,如果我能將安舍赐予的光明之力,用在驱散此地的阴谋与毒害,用在守护一位真正试图改变不公的君主身上-那么,我的老师,刘易·
光明使者,他一定也会感到欣慰。光明,不分疆界。”
提到他的老师,丹妮莉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对这个数次被琼恩提及、似乎对他影响至深的人物充满了兴趣。
“我经常听你提起你的老师,”她向前走近一步,夜风吹拂著她的袍角,“看来你从他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这驱散死亡的光明之力?还有更多?”
“是的,陛下。”提到刘易,琼恩那冷硬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眼神也变得专注而充满敬意。
“我的老师,他的智慧如同厄索斯大陆般广博,深不可测。而他的品德,”他的语气带著无比的崇敬,“比这座大金字塔还要崇高,坚不可摧。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伟大的人,我想,在我余下的生命里,恐怕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
“嘿,”一旁的提利昂忍不住笑出声,打破了这份肃穆的氛围。他晃了晃手中的银杯,里面残余的酒液在星光下泛著微光。
“得了吧,琼恩。如果刘易本人此刻能听到你在一位如此美丽、如此有权势的女士面前这样毫无保留地夸讚他,”提利昂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我敢打赌,他一定会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然后坚决否认!他可是个连—”提利昂故意拖长了语调,带著促狭的笑意,“.—连最普通的妓院大门都没踏进去过的『圣人”吧?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教导你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靠念经吗?”
琼恩並未因提利昂的调侃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是的,我的老师在男女问题上,要求非常严苛,近乎苦行僧的戒律。”
他的声音里没有不满,只有陈述事实的坦然。
“他曾反覆告诫我们:一个合格的烈日行者,必须学会压制自身的欲望,无论是肉体的,还是权力的。因为我们承蒙光明之主安舍的青睞,得以驾驭这神圣的光明之力。这份力量是恩赐,更是责任。我们应当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传播光明、驱散黑暗的事业。”
琼恩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像是在复述神圣的训诫。
“如果烈日行者放纵自己的欲望,凭藉个人的好恶或私慾行事,那么光明之力就会从守护之盾,墮落为压迫凡人的锁和利刃。那是对光明最大的褻瀆。”
他的目光扫过提利昂,“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烈日行者,老师会亲自出手。他会剥夺那人身上的光明之力,並且依照最严厉的律法,对其处以重刑,以做效尤。”
提利昂脸上的戏謔笑容消失了,他皱起了眉头,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披风下显得有些紧绷。
“你的老师——还真是个不近人情的典范。”
他晃了晃空了的银杯,语气带著一丝真实的困惑和不以为然。
“很难想像,真的会有人愿意追隨这样的领袖。连最基础的—嗯,『人生乐趣”都被剥夺了,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可言?活著难道就是为了成为一块冰冷的、毫无欲望的石头?”
他试图理解这种极端禁慾的理念,但显然无法认同。
“提利昂,”琼恩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小恶魔身上,灰色的眼眸如同冬日的湖水。
“生命的意义,需要每个人自己去寻找、去挖掘。它並非写在书本上,或者由他人赐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有一件事,让你愿意放下一切一一財富、享乐、甚至生命一一去追求,去为之奋斗,那么,那就是你生命的意义所在。它可能是守护某个人,可能是实现某个理想,可能是创造某种改变—形式各不相同。“
他停顿了一下,看著提利昂困惑的眼神,补充道:“不过,既然你现在问出这个问题来,我想——-你大概还没有找到属於你的那个“意义”。”
提利昂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也是———你老师说的?”
“是的。”琼恩点点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夜色,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就在就在我们与罗柏的北境大军决裂,分道扬之后不久。在一片废墟之中,在一座———”他的声音变得沉重,带著压抑的痛楚,“..-被兰尼斯特军队屠戮殆尽、只剩下焦土和尸骸的村庄里。我的老师,面对著我们仅剩的十二个追隨者,说出了这番话。那时,灰还在空中飘散,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提利昂·兰尼斯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甚至有些苍白。
如果刘易·光明使者的每一个追隨者,都像琼恩·雪诺这样,拥有强大的力量和钢铁般的意志,並且被灌输了如此极端、如此具有破坏性的平等理念——那么这位神秘的“光明使者”,就绝不仅仅是一个古怪的佣兵团长。
他很可能成为整个维斯特洛大陆所有现存秩序一一尤其是贵族特权一一的顛覆者!一个比龙女王丹妮莉丝更加激进、更加难以预测的敌人!一个——-潜在的,他提利昂·兰尼斯特的敌人!
毕竟,他姓兰尼斯特。他的父亲泰温,正是製造了无数像琼恩描述的那种村庄惨剧的元凶之一。
然而,丹妮莉丝似乎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刘易理念可能带来的顛覆性风暴。
她美丽的脸上流露出纯粹的讚嘆和嚮往,
“你的老师——真是一位令人敬畏的智者。”她轻声说道,紫色的眼眸闪烁著求知的光芒。
『我真希望能够立刻跨过这片狭海,抵达维斯特洛,和他见上一面。也许我心中的这些疑惑,这些关於统治、关於人性、关於如何平衡力量与仁慈的困惑—能从他那里得到指引,找到答案。”
就在这时,一道轻盈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通往內室的厚重帘幕后面钻了出来。
弥桑黛端著一个沉甸甸的银盘,盘子上放著一个精致的彩釉陶壶和配套的杯子。
壶嘴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空气中立刻瀰漫开一股浓郁的、混合著牛乳香甜和红茶醇厚的气息。
“陛下,”弥桑黛的声音轻柔而恭敬,如同夜鶯的低语。她將银盘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张矮几上,然后看向丹妮莉丝。
“你该休息了。”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明天一早,你还需要进行复杂的“装扮”。
那需要费不少时间,而且必须在天亮前完成,確保万无一失。”
丹妮莉丝看了看弥桑黛,又看了看盘子里散发著暖意的牛乳红茶,顺从地点了点头。
身体確实感到了疲惫,精神的巨大波动更是一种消耗。她转向提利昂和琼恩,还有依旧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如同守护巨熊的乔拉·莫尔蒙。
“今天確实太晚了,”丹妮莉丝的声音恢復了女王的平静,但眉宇间带著挥之不去的倦意。
“你们也去休息吧。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我,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就將成为大金字塔深处一具冰冷的『尸体』”。无论西茨达拉,无论他的那些『朋友们』有什么打算,有什么阴谋—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她的顾问们一一睿智而狡点的侏儒,沉默而强大的北境私生子,忠诚而勇猛的骑土。“请你们—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我相信你们的智慧和忠诚。为了弥林,也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