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冰与火(2/2)
点燃了希望,剩下的只有煎熬的等待。
岸上的人们一一弗雷恩、索罗斯、加文、达娜和两个孩子、三个青年、两个士兵,以及鼠妈妈和她身边仅剩的几个人一一全都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死死地投向海天相接的迷濛之处。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海风依旧冰冷刺骨,带著咸腥的气息,吹动著篝火,也吹动著人们单薄的希望。
突然,从废墟的另一头,遥远而沉闷的地方,传来了第一声悽厉的號角!那声音穿透寒风,如同原始而绝望的召唤。
紧接著,是第二声,第三声!號角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最终匯成一片连绵不断的、如同垂死巨兽哀鸣般的背景音。
其间夹杂著隱隱约约的、如同潮水拍岸般模糊的嘶吼,以及金属碰撞的零星脆响。
战斗开始了!
这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岸上每一个人的心上。鼠妈妈的身体晃了一下,闭上眼晴,乾裂的嘴唇无声地翁动著。
加文猛地紧了斧柄,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目光死死盯著號角声传来的方向。
达娜把怀里的女儿楼得更紧,另一只手捂住了大儿子的耳朵,试图隔绝那象徵著死亡逼近的恐怖声音。
仿佛被这战斗的號角唤醒,废墟深处开始涌出人流。
起初是三三两两,很快变成成群结队。妇孺、老人、受伤的战士,抱著强裸中的婴儿,扶著步履购的老人,拉扯著惊恐哭喊的少年,像一股被驱赶的洪流,仓惶地、跌跌撞撞地向著海岸边唯一的希望—一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一—匯聚而来。
他们脸上沾著菸灰和泪痕,眼中是极致的惶急和深深的绝望,目光在翻涌的海面和传来廝杀声的废墟之间疯狂地切换,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海浪的咆哮声、孩子的哭豪声、伤员的呻吟声、妇人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绝望的交响。
“看!船!船来了!”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扯向大海!只见迷濛的海雾深处,先是几面模糊的帆影刺破灰幕,紧接著,更多的帆影涌现。
一艘、两艘、三艘-—整整十六艘大小不一的舰船,如同从幽冥中驶出的巨兽,撕裂海雾,显露出它们庞大而森严的轮廓!船帆上,守夜人的黑旗和龙石岛海军的烈焰红心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是联合舰队!
巨大的希望如同暖流瞬间衝垮了岸上的绝望冰层。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哭喊和嘶吼,
鼠妈妈猛地睁开眼,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加文紧绷的身体微微鬆懈,长长吐出一口白气。达娜抱著孩子,喜极而泣。
舰队没有直接靠岸,而是谨慎地在离岸还有一段距离的深水区拋锚。紧接著,令人心焦如焚的一幕出现了:每一艘大船都缓缓放下了一条条狭窄的跳板,像伸向岸边的手臂。
弗雷恩狂喜欲走,却被拦住。加文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刀。他和那三个青年战士几乎是同时移动,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弗雷恩、索罗斯和他们的士兵身前,恰好隔开了他们和那些通向救生跳板的路径。
“你这是什么意思?”弗雷恩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怒意涌上心头。
“对不起,弗雷恩,”加文的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决,斧头虽然垂著,但姿態表明了一切,“你必须最后一个上船。”
“你信不过我?!”弗雷恩的声音因为被背叛的愤怒而拔高。
“在这个关头,”加文的声音异常平静,目光却越过弗雷恩,投向废墟那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的廝杀声和那片开始映红低矮云层的火光,“我谁也信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著悲凉,“自由民们用命在为我们爭取时间。我没有资格,去浪费任何一丝他们用血换来的机会。”
弗雷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看著眼前加文和他同伴们手中紧握的武器,看著身后那片象徵著死亡逼近的火光,再看看海岸上密密麻麻、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疯狂涌向海水的绝望难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他知道加文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他更清楚,一旦自己失去对局面的控制,后果不堪设想。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克劳斯!去!传达我的命令!所有自由民,登船!”
名叫克劳斯的龙石岛士兵得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像离弦之箭般冲向离岸最近的那艘悬掛著守夜人旗帜、船头雕刻著巨大鹰爪的桨帆战舰一一“利爪號”。
他身手敏捷地抓住一条垂下的绳索,借力迅速攀上了船舷。甲板上,守夜人指挥官、同时也是这支联合舰队的副指挥官卡特·派克正脸色严峻地指挥著。克劳斯衝到他面前,语速极快地传达了弗雷恩的命令。
卡特·派克那张饱经风霜、留著浓密灰鬍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过他也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转身,用洪钟般的声音向旗手下令。
很快,“利爪號”的桅杆顶部,旗帜降下了一半,依旧迎风招展!紧接著,舰队中其他船只也纷纷降旗!这是明確的指令:充许难民登船!
登船的命令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疯狂导火索。
十六艘舰船放下的跳板,此刻在难民眼中不再是生的希望,而是通向地狱的独木桥,数量远远不够!
“船!上船啊!”人群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彻底失去了理智。
像溃堤的洪流,像扑向腐肉的鬣狗,上千名惊恐方状的难民不顾一切地冲向冰冷刺骨的海水,
扑向那些狭窄的跳板。
强壮的男人推倒挡路的老弱妇孺,母亲抱著孩子被人流撞倒踩踏,少年哭喊著在齐腰深的海水里挣扎。
为了抢先一步踏上那不足一尺宽的木板,人们用尽一切手段:撕扯、推揉、拳打脚踢,甚至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简陋的骨刀或石匕,捅向挡在前面的同胞!
惨叫声、怒骂声、哭豪声、落水声、海水被疯狂搅动的哗啦声,瞬间压过了远处战场传来的廝杀和號角。
“放下武器!所有人放下武器才能登船!”舰队的士兵们声嘶力竭地吼叫著。
他们紧张地守在船舷边,长矛和弓箭对准了下方混乱的人群。任何试图带著武器强行攀爬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用矛杆砸下去,或者被弓弩手射倒。
冰冷的命令和更冰冷的武器稍稍遏制了部分疯狂,一些难民绝望地將手中的石斧、木矛扔进海里,高举双手试图证明无害。
但这微弱的秩序在庞大的人潮衝击下显得如此脆弱。更多的人在推挤中直接掉进了海里,沉重的皮袄瞬间吸饱了冰水,变成致命的锁,挣扎几下便沉入水下,只留下几个绝望的气泡。
勉强挤上跳板的人,也往往因为后面人的推挤而站立不稳,惨叫著跌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登船,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海水里挣扎扑腾的人影,比成功登上甲板的人还要多得多?
“你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弗雷恩站在相对靠后的位置,看著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加文因为要“看守”弗雷恩等人,没有冲向跳板。达娜抱著两个孩子,紧靠著丈夫,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
加文看著海水中沉浮挣扎、哭喊求救的人影,看著那些为了爭抢跳板而自相残杀的同胞,他宽阔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眼神空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梦般的、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被海水淹死也好过成为尸鬼,不是么?”
这话像是在安慰妻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饱含令人心碎的麻木。
就在岸上的混乱达到顶点,舰队士兵的呵斥和警告声越来越严厉,甚至开始用弓弩射击那些过於疯狂的攀爬者时,异变陡生!
从他们身后那片瀰漫著血腥和硝烟气息的废墟深处,靠近战场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几个身影。
他们的动作极其怪异,僵硬而跟跑,仿佛提线木偶。
身上穿著破烂不堪的毛皮或简陋皮甲,但上面沾满了暗红髮黑的血污和泥土。
当他们稍微走近一些,借著篝火和舰船火把的光芒,岸上的人们终於看清了他们的模样一一或者说,看清了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模样。
一个身影的下巴完全不见了,露出森白的牙床和断裂的颈骨,暗红的肌肉纤维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另一个的半个头颅不翼而飞,灰白色的脑浆混合著凝固的血块糊在剩下的半边脸上,一只浑浊的眼珠诡异地掛在眼眶外。
还有一个胸腔被整个撕开,內臟拖在地上,隨著它跟跑的步伐在雪地上划出污秽的痕跡“户鬼!异鬼来了!”一声悽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混乱的喧囂,如同死亡的丧钟敲响!
岸上残余的人群瞬间陷入了更彻底的疯狂!那些还在爭抢跳板的人,那些在浅水里挣扎的人,
那些挤在岸边尚未下水的人·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发出非人的豪叫,不顾一切地向远离废墟的方向、向大海深处、向任何可能的方向四散奔逃!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
最近的几艘舰船反应极快。船上的指挥官显然也看到了那些逼近的恐怖身影。
尖锐的哨音响起,水手们拼命地绞动缆绳,收起跳板!巨大的船桨从舷窗伸出,开始奋力划动海水,试图远离这片被死亡標记的海岸!
“达娜!上船!”加文目毗欲裂,对著自己的女人嘶吼。他猛地將达娜和两个孩子向离他们最近、还未完全收起跳板的一艘船的方向推去,同时抄起手中的石斧,转身就要迎著那几个而来的户鬼衝上去!他眼中只剩下保护家人这一个念头。
“等一下!”索罗斯的声音带著一种决绝的冷静。他迅速抽出腰间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刀刃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涌出,沿著掌纹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点。
他没有停顿,立刻將流血的手掌猛地按在加文手中斧头的石刃上!温热的血液迅速浸染了冰冷的石质斧刃。
紧接著,索罗斯將流血的手掌按在自己腰间长剑的钢刃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沾染了索罗斯鲜血的斧刃和剑刃,竟毫无徵兆地“呼”一声腾起了一层鲜红色的、跃动不息的火焰!
“光之王庇护!”索罗斯低喝一声,声音带著一种神圣的狂热。他举起燃烧的长剑,火焰照亮了他肃穆的脸庞和红袍。
加文看著手中燃烧的石斧,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隨即被更强烈的战意取代。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同时发出一声怒吼,如同两道燃烧的流星,义无反顾地迎著那几个购逼近的户鬼冲了过去!
燃烧的火焰武器对户鬼似乎有著天然的克制!
索罗斯的火焰长剑劈砍在一个尸鬼的肩膀上,火焰瞬间蔓延,那尸鬼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被火焰触及的部位迅速变得焦黑、萎缩!
加文的火焰石斧狠狠砸碎了另一个户鬼仅剩的半个脑袋,火焰立刻吞噬了那团污秽,户体抽搐著倒下。
被火焰逼退的尸鬼,动作明显变得迟缓而忌惮,它们空洞眼眶中的幽蓝光芒剧烈地闪烁,竟然不敢再轻易上前!
索罗斯和加文,一左一右,用燃烧的武器构筑起一道短暂而脆弱的防线,拼命地阻挡著尸鬼逼近的脚步,为身后那些冲向最后几艘船的人群爭取著最后几秒钟的时间。
“索罗斯!加文!快回来!船要走了!”弗雷恩焦急的呼喊声从后方传来。
加文奋力劈退一个试图抓挠的尸鬼,抽空回头一警。
只见那艘悬掛著黑帆、体型稍小的“利爪號”快船,不知何时冒险再次驶近岸边,长长的跳板重重地砸落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浅滩上,溅起大片水。
弗雷恩已经带著达娜和两个孩子,还有加文带来的两个青年,正手脚並用地爬上跳板。他站在跳板尽头,焦急地朝他们挥手。
希望!
“退!”索罗斯大喝一声,手中火焰长剑划出一道鲜红的弧光,逼退了身前的两个尸鬼。
加文会意,两人不再恋战,背靠著背,挥舞著燃烧的武器,一步步艰难地向海水方向后退。冰冷的雪地变成了湿滑的泥泞浅滩,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尸鬼被火焰阻隔,发出无声的嘶鸣,跟跪地跟在后面。
终於,当冰冷刺骨的海水淹没了他们的脚踝,又迅速漫过膝盖时,他们终於退到了跳板附近,
“快上来!”弗雷恩在跳板上伸出手。
“快!收起跳板!离开这里!”船上传来了守夜人军官卡特·派克那標誌性的、嘶哑而洪亮的吼声。
索罗斯和加文奋力抓住湿滑的跳板边缘,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上攀爬。船上的水手也探出身体,
七手八脚地抓住他们的骼膊和衣服,奋力向上拖拽。冰冷的鎧甲和湿透的衣物沉重无比。
加文最后一个被拉上甲板,他高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大口喘著粗气,手中的火焰石斧因为离开主人鲜血的加持,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焦黑的痕跡。
索罗斯则瘫倒在甲板另一侧,脸色苍白,左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甲板。
“起航!全速离开!”卡特·派克的命令再次响起。
跳板被迅速收起。船桨整齐划一地插入水中,奋力划动。黑帆鼓满了风。“利爪號”船身一震,开始缓缓离开海岸,驶向深水区。
索罗斯挣扎著,用手肘支撑起身体,望向那片越来越远、被篝火、舰船灯火和废墟火光映照得诡异而明亮的海岸。
他的目光凝固了。
甲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劫后余生的自由民。他们湿漉漉地挤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羔羊,相互依偎著取暖,脸上混合著茫然、麻木和尚未褪尽的恐惧。
婴儿的啼哭微弱而断续。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鸣咽。空气中瀰漫著海水的咸腥、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人群散发的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天吶—.”卡特·派克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沉的恐惧,“愿诸神.拯救我们的灵魂。”
这位身经百战、见惯了生死的守夜人军官,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索罗斯闻言,心臟猛地一缩。他强忍著虚脱和眩晕,挣扎著爬到船舷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橡木船舷,探出身体,极力望向那片他们刚刚逃离的、被火光映红的海岸。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海岸上,密密麻麻地、沉默地站立著无数身影。
他们不再奔跑,不再哭嚎。他们静静地佇立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
但他们已不再是活人。他们身体残缺不全:断臂、露骨、开膛破肚?暗红髮黑的血污浸透了他们槛楼的皮毛,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
他们低垂著头颅,或者歪著脖子,姿態僵硬扭曲。
而在岸边被海浪推上来的一具具尸体旁,一个异常瘦削的身影正缓慢地游走。
它有著冰晶般剔透的蓝色皮肤,穿著仿佛由寒冰雕琢而成的奇异鎧甲,周身散发著肉眼可见的、让空气都为之凝结的寒意。
手中握著一柄仿佛由极地寒冰直接凝成的、散发著幽蓝光芒的长矛。
它优雅而致命地行走著。当它靠近一具被海水泡得发白的尸体时,只是用那冰晶长矛的矛尖,
轻轻一点。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本该死透的户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接著,它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极其僵硬的姿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它空洞的眼眶里,瞬间点燃了两点幽冷、诡异、毫无生气的冰蓝色火焰!它沉默地转过身,加入了岸边那支沉默的、散发著死亡寒气的“大军”之中。
一个接一个!在蓝肤人影的游走下,岸边的户体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纷纷抽搐著站起,眼眶中燃起同样的冰蓝火焰。
他们拖著残缺的身躯,沉默地转向大海的方向,转向那些正在逃离的船只。
他们的面容支离破碎,有的只剩下半张脸,有的下巴脱落,有的脑壳洞开但这些可怖的脸上,那两簇跳动的冰蓝火焰,却整齐划一地,冷冷地注视著远去的船只。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恐怖住了索罗斯的心臟,几乎让他室息。他下意识地抬起流血的手掌,按在自己胸前,声音颤抖而微弱,带著最后的信念和更深的惶惑:
“光之王拉赫洛请赐予我力量战胜这这一切恐惧..”他闭上眼晴,试图寻求那火焰之神的庇护,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海岸边那无数沉默的、燃烧著冰蓝火焰的死亡之眼。
光之王那温暖的光明,真的能穿透这无边无际的、由死亡和寒冰构筑的永恆黑夜吗?
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著他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