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酸涩的权柄(2/2)
可惜,那条老鱼没能活著看到佛雷家的人坐上奔流城伯爵的位置。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一是遗憾?是快意?一一在他心底悄然滑过。
他面上不动声色,伸出修长、保养得宜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撕开了信件上封口的深红色蜡封。
蜡封上清晰地印著佛雷家族的双塔纹章。他展开信纸,目光在字跡上快速扫过,一遍,又一遍。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他微微起的眉头和眼中闪过的疑惑。
“卡雷尔爵士?”培提尔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大厅的寂静。
“在,大人。”卡雷尔爵士立刻应声,保持著半跪的姿態。
“你的主人,在派你出发时,可曾向你交代过这信里的具体內容?”培提尔的审慎地试探道。
“是的,大人,交代过一些。”卡雷尔爵士谨慎地回答。
培提尔身体微微前倾,將手中的信纸轻轻放在膝盖上,指尖点著上面的某一行字。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的语调变得有些冷硬,“什么叫做“让我儘快回到河间地,履行身为河间地守护的职责,將金色黎明的异教徒驱逐出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定跪著的骑士,“难道艾蒙伯爵和河间地的诸位大人不知道,金色黎明是经过七神教会正式认可、並且得到铁王座上托曼国王陛下御准的合法武装力量么?而且,什么时候起,封臣可以这样直接地教导他们的封君该如何行事了?”
卡雷尔爵士的头垂得更低了些,但声音还算镇定:
“大人,请您息怒。艾蒙伯爵绝无教导您行事的意思。只是那个自称为『神眼联盟”的组织,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无法容忍!他们正在对河间地那些诚实而公正的领主们发动一场彻头彻尾的不义之战!他们滥用国王赋予教会的审判权,非法剥夺领主们世代传承的爵位和封地;他们打开领主的粮仓,抢掠属於领主的粮食;他们用煽动性的言语蛊惑领主的子民,强占土地和村庄。这绝不是虔诚的七神信徒应有的行径!艾蒙伯爵,以及凡斯家族、布雷肯家族等河间地的主要家族,都一致认为,这些人不过是打著教会旗號的恶徒强盗,必须被儘快剷除,否则整个河间地领主的统治根基都將被他们动摇!现在,已经有许多小领主和有產骑土在他们的武力威逼下,被迫屈服了。我的主人和他的朋友们都深信,唯有您,尊贵的赫伦堡公爵、河间地守护,才能团结河间地所有的力量,共同对抗这股—诡异而危险的势力。”
“哦?”培提尔微微挑眉,身体靠回椅背,手指重新开始无意识地敲击扶手,“听起来,你们已经和他们交手了?”
“是的,大人”卡雷尔爵士的声音低沉下去,“就在不久前,戴瑞城的军队和占据了盐场镇的金色黎明士兵发生了衝突。”
“盐场镇”
培提尔嘀喃道,脑中迅速调出河间地的地图和信息,“那是考克斯家族的封地,我记得他们,一个小家族。”
他看向卡雷尔爵士,“考克斯家的人呢?他们怎么了?”
卡雷尔爵士的脸上浮现出愤慨:“大人,根据我们的情报,金色黎明的人悄悄杀掉了考克斯伯爵和他的家人,然后却以“租借”的名义,强占了盐场镇!”
“真是卑劣的行径。”培提尔的声音里適时地掺入一丝恰到好处的谴责。他將膝盖上的信纸仔细地卷好,收进袖中。
“艾蒙爵士的请愿,我已经收到了。”他宣布道,语气恢復了公事公办的平稳,“我会儘快动身,返回赫伦堡,调解你们与神眼联盟之间的矛盾。”
“是,大人!”卡雷尔爵士明显鬆了一口气,“您——能否赐予我一封回信?我好带回去復命。”
“当然可以。”培提尔露出一抹温和但疏离的微笑,“你远道而来,风餐露宿,想必没有休息好。带著你的战士们,在月门堡好好休整一天。明天,我会將我的命令交给你带回去。”
“感谢您的慷慨,大人!”卡雷尔爵士再次行礼,然后在侍从的引领下,退出了宽而略显阴冷的大厅。
当卡雷尔爵士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石廊的尽头,培提尔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向一直陪坐在下首、神情严肃的奈斯特·罗伊斯伯爵一一月门堡的城主。
“奈斯特,”他的声音压低了,带著不容置疑的指令,“立刻去,告诉凯尔德·科尔特斯,让他们的人这两天都待在营地里,不要出门,更不要靠近月门堡。我不想这位卡雷尔爵士或者他的手下,发现金色黎明的人正在为我服务。”
凯尔德·科尔特斯,正是金色黎明派驻在艾林谷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这支队伍虽然接受培提尔·贝里席的后勤资助,名义上听从他的调遣,甚至承担了一部分护卫他安全的任务(比如保护小公爵劳勃出行、或者帮助他抵抗公义联盟的进攻),但他们始终保持著高度的独立性,从未真正改旗易帜,成为培提尔的私兵。
为了保持这种独立性和严格纪律,避免被谷地土兵那种散漫的旧式军队习气所影响,凯尔德·
科尔特斯在率部抵达谷地的第一天起,就选择了在月门堡外一段距离的山坡上,开始用砍伐的原木和挖掘的黏土,修筑属於他们自己的坚固营寨。
这个营地选址非常巧妙:离月门堡足够近,一旦有事,可以在最短时间內赶来支援;但在平时,又保持著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距离感。
“需要直接告诉他们原因吗?关於佛雷家使者的事?”奈斯特伯爵站起身,沉声问道,
培提尔的手指在扶手上停顿了一下,灰绿色的眼睛快速转动,思考著。
片刻后,他摇摇头:“不用。只需要传达命令:这两天禁止外出。他们是一群恪守纪律的土兵,懂得服从命令,不需要知道多余的原因。”
他知道,有时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和猜疑,
结束了与河间地使者的这场短暂的覲见,培提尔·贝里席离开了空旷阴冷的大厅,沿著盘旋的石阶向上,回到了位於主塔顶层的书房。
这里温暖得多,壁炉里燃著较小的火,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和卷宗。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走到宽大的橡木书桌后,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高背椅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滑的桌面。然后,他猛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身体深深地陷入柔软的靠垫中。
他习惯性地將穿著精致软靴的双脚抬起来,隨意地搭在书桌的边沿,身体后仰,头枕在高高的椅背上。
书房里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啪声。培提尔闭上眼睛,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风暴地被来自东陆的佣兵团占据,河湾地遭受铁群岛的骚扰,史坦尼斯和波顿家族在爭夺北境—这片大陆並没有因为罗柏·史塔克的死而迎来和平。对於他而言,金色黎明这个组织,无疑是一个在混乱时局中非常合適的盟友。
他们依靠著对所谓“七神之光”的狂热信仰迅速崛起,根基虽然远不如徒利、佛雷、布雷肯这些盘踞河间地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深厚,但他们展现出的组织能力、经营手段,尤其是那支训练有素、信仰坚定的武装力量,令人侧目。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新兴的秩序里,一个有野心、有智慧的人一一比如他自己一一似乎不必再像在旧贵族体系中那样,永远被低微的出身所束缚,他看到了谋取更高位置的可能。
这正是他试图將珊莎·史塔克与金色黎明高层联姻的核心原因一一他要將这股强大的力量,更深地与自己捆绑。
培提尔很清楚,从泰温·兰尼斯特將赫伦堡这个巨大的废墟和“河间地守护”这个空头衔拋给他的那天起,这就是一张可笑的画饼。
赫伦堡?那是七国上下公认的受诅咒之地,自黑心赫伦时代起,它的歷任主人无一善终。
而“河间地守护”?更是有名无实。
他培提尔·贝里席,在受封之前不过是个善於理財的宫廷伯爵,没有一寸真正属於自己的封地,更没有一兵一卒的忠诚军队。
因此,在拿到那张华丽的委任状后,他毫不犹豫地立刻回到了根基所在的谷地,並以“河间地守护”的名义,成功迎娶了当时丧夫寡居、对他迷恋至深的莱莎·徒利。这是他迄今为止从这个头衔里榨取到的唯一、也是最大的实质好处。
但是现在,佛雷家族的请愿书送到了他的手上。艾蒙·佛雷,这个靠著红色婚礼的背叛才爬上奔流城主之位的傢伙,竟然以河间地主要封臣的身份,向他这个“守护”求援了。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那个空洞的头衔,在河间地陷入混乱、群龙无首之际,终於开始散发出一丝可以利用的、微弱的光芒。那个一直被嘲笑、被无视的“赫伦堡幽灵”,似乎有了一点可以被看见的“实体”。
那么,问题来了。培提尔睁开眼,灰绿色的瞳孔紧盯著天板上纵横交错的深色橡木樑。
我应该如何巧妙地利用这一点点“实体”,如何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权力棋局中,移动这枚名为“河间地守护”的棋子,才能为自己撬动最大的利益?
也许可以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卖给谁?怎么卖?让衝突的双方都付出代价?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无声地在书房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