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他心里正动着念头多臂人熊的眼睛却盯在孙锦平脸上他自也早有打算这女孩一点头他自然不会在乎十两银子这女孩一摇头那他就要不客气地以暴力来抢了。
哪知那始终未一言的金面韦陀叶之辉此刻突地冷冷道:“小姑娘你这本书卖给我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孙锦平又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在这两个“疯子”脸上一扫。
那多臂人熊此刻面上的神色已是难看已极强笑着侧目道:“叶老哥你这又是何必你买和我买还不是一样吗?”
金面韦陀脸上却一丝表情也没有冷冷一笑做然说道:“你买得难道我就买不得吗?”
多臂人熊面色惨变连声道:“好好……”突地一转头咬牙向孙锦平说道:“小姑娘我出二百两银子。”一面又伸手掏出一叠银票来抽了一张在孙锦平的脸上一扬接着又说道:“这张票子是‘源裕’的普天之下任什么地方都能兑现。”
这两个武林中的凶人平日间相处颇为臭味相投还曾经联手上过线开过扒一搭一当很做了几件恶事。
但此刻这两个互夸“义气无先”的角色书还没有得到却已闹起内哄来而这么一来两人互有顾忌谁也不敢伸手强抢了。
但是孙锦平可越来越糊涂了那端着一只盘子站在旁边的店伙正是目定口呆恨不得自己也有这么本书一两银子就卖了。
他忍不住插口道:“二百两银子‘源裕”的银票!……姑娘你就卖了吧。“他又侧过头朝孙斌不胜羡慕地道:“老爹二百两银子呀——”金面韦陀恨恨地朝他一瞪眼睛吓得他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孙老爹”干咳了一声站了起来缓缓说道:“这两本书是这个孩子的我们也做不得主其实两位又何必花这多银子来买——”多臂人熊突然朗声大笑了起来指着“孙老爹”连连笑道:“呀呀我邱怀仁眼睛越来越差了直到现在才认出你来你不是五虎断魂刀孙斌吗?想不到想不到———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又道:“既然是你那这件事可好办了我邱怀仁跟你可是老朋友了素来没有什么难过昔年‘三煞五霸’都要找你的麻烦我还替你说过话今天——哈你总得卖我个面子吧。”
“孙老爹”这时不禁面色惨变他知二人家已认出自己来自己再想不认帐也不行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金面韦陀身形一动突地向前跨了一步冷冷道:“作买卖可不准讲交情孙朋友你大概也知道我的脾气现在找出五百两银子买你这两本书‘三煞五霸’跟你结仇的梁子我叶之辉也全替你包揽过来你说你卖给谁吧?”
多臂人熊一拧身右手已伸进他身畔的皮囊里也自冷笑道:“姓叶的我邱某人跟你总算还有三分交情你要真这么不讲义气别人怕你的金刚掌我邱某人可不含糊你的。”
金面韦陀深沉的双目一凛刀也似地瞪住邱怀仁冷冷道:“这可是你说的那么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怎么办你就看着办吧。”又一侧睨孙斌一眼横着眼睛说道:“你卖还是不卖你要卖给谁?你可得快说要不然你银子拿不到命却送掉了哼!那你就不像是光棍了!”
语声方落蓦地——竟又响起一阵冷笑的声音一个生冷已极的声音说道:“两个全不卖你们两个飞快给我滚吧!”
众人部骤然一惊多臂人熊和金面韦陀更是面目大变刷地两人同时一拧腰一左一右向外跃开好几尺去。
两人这才看到一个瘦削的中年文士穿着一领银灰色的长衫却带着一股轻蔑的笑容站在自己方才所站的地方后面。
这茶棚外面是一条官道茶棚外面都是空荡荡的一眼望出去可以望着老远但是这银衫文士是何时来的从哪里来的竟没有一人知道而这些还都是颇具武功的练家子。
但是最吃惊的还是裴珏他一直捧着那两本书蹲在地上这些人说的话他一字也没有听到但是他却猜出这些人说话的内容都是为着自己手里的这两本他一直没有注意的书。
但是此刻他心念转动下不禁暗忖道:“这两本书本来是在那‘冷大叔’的包袱里的‘冷大叔’的武功高深无比现在这两个汉子也那么注意这两本书难道这两本书上面有着什么秘密?唉!我以前为什么不看看呢?”
须知裴珏本是聪明绝顶的人以前他一直心神交瘁为生活而挣扎是以没有想到这上面来此刻心念动处却已猜着几分。
但是他心里正在为这件事砰砰跳动的时候他突然现一双穿着粉底步履的脚出现在他眼前而这双脚竟是这么熟悉。
于是一一——
那小镇客栈自己被点中穴道后蜷伏在床角的那一幕便又电也似的闪过他的心头。
他禁不住悄悄抬头向上望去他看到一袭银灰色的长衫和那张颔下微微带着些短髭既清俊又高傲又满含轻蔑的脸。
裴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他想起这人就是那曾经替自己解开过穴道的人目光一转他再现除了自己之外别人的脸上也是满露惊惶的颜色他心中不禁又转了转为自己打着主意。
孙斌父女、金面韦陀、多臂人熊几双眼睛都带着惊惶望着这银衫文士但他却丝毫也没有为之动容目光冷然望着天上。
这人的突然出现使每个人都惊异于他轻功的神奇但多臂人熊和金面韦陀都也是“万儿”铮锵作响的人物却不是就此可以吓跑的尤其是这两本武林秘笈还像是一块肥肉在他们嘴前面摇来摇去的时候就是刀架的脖子上他们也会为他拼一拼的。
多臂人熊强笑了一声道:“朋友是何方高人——”哪知这银衫文士似乎根本不愿意多废话冷叱一声截住他话道:“你们滚不滚?”
金面韦陀面寒如水双眉微挑也厉叱道:“朋友你卖的那门子狂你凭什么敢在我金面韦陀面前说这种狂话——”那多臂人熊一听金面韦陀如此说也不甘示弱一瞪眼道:“他们卖东西我们买东西你管得着吗?”
那银衫文士突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越而高亢——多臂人熊心中一骇他识货得很冲人家这笑声看来就知道这人内功之深已是不可思议绝对在自己之上。
这时他双眉暗皱目光中突然露出杀机来突地双手齐扬十数点寒星暴射而出肥胖的身躯快如流星掠向蹲在地上的裴珏。
那银衫文士笑声未住对这以暗器的歹毒闻名天下的多臂人熊来的十几点寒星似乎连眼角都没有瞟一下。
孙斌父女却不禁惊得唤出声来金面韦陀目光闪动处却掠向那准备先将“海天秘笈”抢到手里的多臂人熊。“裴珏大惊之下抱着两本书往地下一滚他武功虽不高、但身手到底比常人敏捷得多刚刚滚到桌下。那边”砰然“一声接着”多臂人熊“闷哼了一声原来他和金面韦陀已对了一掌他却不是这以掌力见长的金面韦陀的敌手两掌相交之下他禁不住被震得向后连退出好远喉头一甜胸中一热他知道自己已受了重伤。这多臂人熊蓦地出暗器金面韦陀冷叱挥掌孙斌惊骇之下肾到他两人对掌之后两条人影便倏然分出。他这时才想起多臂人熊出的暗器才赶紧去看那银衫的青年文士只见他竟仍是做然卓立在原地一付潇洒的样子多臂人熊蓄力而的十几件暗器竟无影无踪不知到哪里去了。这种手法简直骇人听闻多臂人熊百忙之中愉眼一瞥也看到这种情形了他这种老江湖立刻就觉出自己的情形不妙。这银衫文士的武功竟是不可思议再加上已经和自己反脸成仇的金面韦陀更何况自己此刻已受了极重的震伤。多臂人熊闪电之间已推断出自己此刻唯一可走的路便是趁早溜之大吉留在这里书是得不到命还得赔上。他在江湖中翻滚这么多年结了这么多仇家还能不死由此可知他临事的判断自有过人之处正是当机立断的角色。心念一动之下他再不迟疑猛一拧步双足一顿刷地斜窜出去朝这茶棚后面的荒野掠去。在这种情况下这久闯江湖的巨盗竟然在身形展动时还反手一挥电也似地打出十数点寒星来分袭各人这份老到、狠辣、奸狡的确不愧是在武林中久著凶名的人物。自从他暗器夺秘笈和金面韦陀对掌受伤一直到此刻笔下写来虽慢然而在当时却仅是在人们霎眼之中完成的远远站在旁边的那面如死灰的店伙甚至根本没有看清这是怎么回事来。但是那做然卓立的银衫文士冷笑声中身形倏然而动就像一条银龙似的在空中微一盘旋——多臂人熊临危逃命情急之下分向出借以保身的十几道暗器竟在他这微一盘旋之下全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这武功深不可测的银衫文士长袖挥动处倏然又是一声轻啸转折空中的身躯竟突叉凭空拔起数尺然后当头朝金面韦陀击下。这时素来狂傲的金面韦陀也被这银衫文士的惊人身法骇得面如土色正待也学多臂人熊一样趁早溜之大吉。哪知但闻一声轻啸那条银色的人影已带着一种自己从没经历过的强劲掌风当时朝自己压了下来——漫天掌风之中他根本无法分辨出人家向自己出招的部位而且自己被这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掌风一压竟好像气都透不过来。这素称”硬手“的凶人此刻非但不能还手竞连躲都没有办法躲只觉眼前一黑当胸已着了一掌。目瞪口呆的孙斌父女只觉得漫天银衫飞舞间一声轻啸一声惨呼那条银龙般的人影已向多臂人熊逃走的方向电射而去。再一看那方才架做不可一世的金面韦陀此刻已倒在地上不用细看孙斌就已知道这横行一时的独行巨盗此刻已经丧命。这银衫文士的身手若非亲目所见简直就今人难以置信。五虎断魂刀孙斌昔年本是个颇为干练的镖客武功虽不怎的出色但眼皮之杂自是不在话下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算开了眼界知道芸芸武林之中真地有着这种异人。他长叹一生愕了半晌脑海之中乱纷纷的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孙锦平自也花容失色浑身战栗那店伙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叫都叫不出声来。这其中到底孙斌是老江湖此情此景地上倒着一具死尸这家茶棚还是在官道上此刻天已大亮行人马上就要来得多了。这时他也想起裴珏和那两本已使两个武林巨盗丧命的书来。于是他向他女儿低叱一声:“平儿收拾东西快走。”而这时裴珏已从桌下钻了出来手里的那两本书已经翻了开来。
而他面上此刻竟然满露喜色孙斌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就知道这孩了必已现了此书的秘密。
原来裴珏既聋且哑一钻到桌下后竟任事不管先将这两本书翻了一本他骇然现这两本书上所写的何然全是武功修为的方法。
孙斌双眉紧皱知道此时自己非走不可但是往何处去呢?
他心中又极快地转了两转知道那银衫文士将这两个巨盗击毙的目的无异也在这两本秘笈身上以他这种身手片刻间便可以将多臂人熊击毙而那时他势必会返回来取这两本异书。
他一伸手从裴珏手上接过这两本书来“海天秘笈”四字便赫然映入他眼中他心中猛地一一阵巨跳竟禁不住贪心大起。
五虎断魂刀昔年走镖时曾将江南帮匪“三煞五霸”中的二煞伤在手下从此他就为这份仇恨而匿起来东逃西躲就像是一只永远见不得天光的耗子在黑暗中逃窜着。
而此刻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却可以使这些完全改观过来只要他得着这书上所记载的他就可以永远不再畏惧任何人。
他嘴角绽开一丝笑容心下再不迟疑一面喝道:“平儿快走!”一面拉着裴珏奔出这茶棚跳上方才多臂人熊和金面韦陀骑来的两匹健马先在他女儿所骑的马腹上刷地打了一鞭然后自己一夹马腹两匹马便绝尘而去。
这一未可大大出了裴珏的意料之外他被这五虎断魂刀孙斌半挟半抱地横戈在马前望着这“孙老爹”已将那两本现在他已知道价值的奇书用另一只手掖进自己的怀里。
他有许多话想问但是却问不出来他暗暗怒恨自己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却要让人家来摆布自己甚至连一些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他纵然已经习惯了被屈辱但此刻心胸仍不禁悲沧哽堵。
此刻天虽大亮但官道上仍少行人这两匹马放辔急奔马蹄后扬起的沙尘有如一条灰龙。
孙锦平本甚善骑方才所骑之马被其父劈了一掌此刻这匹马仍负痛急窜她根本无法控制虽仍不时扭头回望但马行太急虽尽力扭却也看不出什么来险些自己也因之坠马。
这两匹马都是千中选一的良驹虽经长程奔来但一点也显不出疲劳健蹄翻飞马行如龙片刻之间已奔出老远。
五虎断魂刀孙斌也不时扭头回望看到背后根本没有人追来心中暗喜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的。用左手抚了抚怀中的两本“海天秘笈”看了看右手所掖持着的裴珏贪念一生良心便泯。
何况他起初收留裴珏虽也有些恻隐之心但也是因为自己已需要这么一个只做事不拿钱的帮手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善意。
此刻他念头数转嘴角微微狞笑一下望了奔在前面的孙锦平一眼倏地将右手往外一推——孙锦平本多多少少猜着一些她爹爹的用意但是她却绝未想到自己的爹爹连一个孤苦伶仃的残废少年都容不得。
蹄声纷沓之中她只听到后面似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她连忙扭头去看但是自己所乘的马后却又被劈了一掌这匹马旧痛未愈新伤又起仰一声长嘶奋蹄前奔其急如火。
但是孙锦平却已看到她爹爹的马上已没有裴珏的影子了。
那么她又该是怎么一种心情呢?
只是这匹马却不知道她的心情也不肯为这可怜无助芳心已寸断的少女停留一刻甚至比先前奔驰得更快了。
这条笔直的官道在前面略有曲折这两匹马也挫眼失去了踪迹。
太阳也像往常一样缓缓地但却有着一定的规律升上来照上了树梢照上了官道。
方才他被孙斌从急驰着的马上甩下来“砰”地头撞在坚硬的石子路上又翻了两个筋斗落在道旁的丛生草石里才停下来而这历尽惨劫的孤星自也失去了知觉。
此刻他悠悠地醒转了过来。张目但觉阳光刺目下意识他想伸手揉着眼睛但四脚却像已被摔散了似的一动弹就痛。
他只得勉强扭头避开由上面照到他脸上的阳光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饨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什么事都不愿想。
自从他有知识那一天开始直到此刻他所遭受的似乎却只有不幸但是他却并不怨天恨地更不怨恨别人他只是怨恨自己而已。
他只怪自己为什么不争气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事自己却做不到于是他又怨恨自己的愚蠢对于别人所施于他的屈辱和不平他却只是默默地去承受着只希望有一天能让别人看得起。
报复仇恨这些字在他来说都是那么生疏他只要别人不来损害自己便已心满意足对于他自己却绝不想去损害别人。
虽然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磨折这么多次凄惨的遭遇他渐渐已知道了些人心险恶但是他仍然热爱着世人也希望别人能热爱自己。
对那“孙老爹”裴珏当然已知道他将自己推在路旁是为了那两本书——他并不是笨人了解得也许比别人都多。
但是他却不愿意去记住这些他只愿意记住人家对他好的地方只愿意记住“孙老爹”曾经收留过他带他经历过一段他从未经历的生活使他享受了一段有亲情的生活——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他甚至还感激人家不将自己杀死而仅是将自己推落而已因为人家假如要想杀他那也是一样地非常容易。
此刻他静静地倒卧在草地上有马蹄的声音从官道上奔过从地底传过来但是他却一点也听不到。
同时他觉得非常宁静在这一瞬间他已不属世人世人更不属他天地虽大但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一人无人理会。
这是一种多么寂寞的感觉他不禁暗暗感激上苍还赐给他一双眼睛让他能看到大地因为直到此刻他仍然热爱着生命——对于一个勇敢的人说来生命是永远可爱的。
草石间有一条蚯蚓从地下钻出来蠕动着身躯有一只蚂蚁爬到他的身上竟在他身上停留了下来。
裴珏不禁暗中微笑一下他知道只要这条蚯蚓翻个身那只蚂蚁便得立刻被他甩落甚至被他压在下面裴珏不禁问自己。
“这条蚯蚓是不愿翻身抑或是不能翻身还是已经麻木到不知道这只蚂蚁的存在。”
可是在他这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那条蚯蚓又钻回地下去那只蚂蚁却还停留在地面上但是突然——就像一阵风来时那样突然一只脚突然压到那只蚂蚁的身上——那是一双穿着粉底朱履的脚随着那银灰长衫的下摆赫然又进入裴珏的眼帘裴珏不用看就知道这双脚是属于什么人的。
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悄悄扭回头顺着这双脚往上看仍然是银灰色的长衫落拓而倨傲的面孔潇洒而冷漠的神情而那一双凛然带着寒光的双眼也正在望着裴珏。
他一俯身把裴珏从地上拉了起来随即放开手裴珏虽然被这突来一拉使得本已因方才那一跌而摔得像散了般的四肢更加痛楚。
但是他仍然咬着牙强忍着使自己不倒下去。
那是因为这银衫人嘴角所带的那一份轻蔑使得他即使忍受世间任何痛苦也不愿在这人面前丢脸他宁愿被欺凌被迫害但是他却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视不能忍受别人将他看成个无用的懦夫。
现在他终于一抬眼就能看到这银衫人的脸了而不用由下而仰视。
因为他现在已站了起来能够面对面地和这人站在一起现在虽然有一只千斤铁锤要打到他的头上他也不会畏缩地倒下去。
那银衫人上上下下地朝他打量着他也挺直了胸膛面对着这银衫人宛如利箭的目光他无所畏惧因为他此刻胸中坦荡。
然后这银衫人突地一伸手便已托住他的手肘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于像是突然轻了很多那银衫人一一转身他竟也随之转了个方向。
那银衫人潇洒地一迈步便已跨到路上裴珏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飘飘荡荡地随着那人前行就像是自己的身子已经附在人家身上自己竟不再有丝毫控制自己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银衫人要带自己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人家将要对自己怎样但是他仍然无所畏惧他虽然热爱生命但却不畏死亡。
无论在任何一种恶劣的情况下他只有感觉屈辱而从未感觉过畏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乐天的人。
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从未灰心过在那狠亵而黑暗的小楼里面对着那色*情狂的胖子;在那荒凉的郊外面对着那一群无赖少年;在客栈的店房中面对着“冷大叔”立刻便能将自己制死的手掌在屋檐下面对着来日的灰黯和生活的困苦——这些遭遇虽然凄惨但非但没有令他灰心失望反而更激起了他生命的勇气他要为生命而挣扎他更绝未因之颓废。
此刻像往常一样因为他认为将来降临到他身上的是任何一种遭遇他都有一份勇气来接受都可以凭着这份勇气来挣扎的。
车马甚多这条官道本是通衙要道行人看到裴珏和这穿着银灰长衫的文士都不禁横着眼睛来看须知穿着这种银灰长衫的人本就极少再加上这人神情的特别别人自然难免注意。
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个三岔路口裴珏身不由己地随着那银衫人走到右面那条路他也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往哪里去的。
哪知方往前走了两步那银衫人忽地又退了回去站在那三岔路口竟不走裴珏心里奇怪可又不能问句话偷眼一看那银衫人的脸色仍然是带着他惯有的那种冷漠与轻蔑这份冷漠与轻蔑就像是一层寒冰似的将他一切情感都埋藏在下面。
裴珏不禁暗问自己。
“他难道是没有情感的吗?……唉!我若能像他多好如果我什么都不去想那么我岂不是任何烦恼都没有了吗?”
他到底年纪还轻不知道有些人外表愈是冷漠内心的烦恼却越多。
这银衫人望也不望裴珏两眼上翻望着天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裴珏也只得抬头仰望只见苍天碧蓝白云苍狗飞转奔流——“多好的天气——”裴珏的思潮悠悠地又飞了开去飞到远远地方飞到他们熟悉的人们身上少年少年时的日子本该多么可爱然而裴珏……
远处蓦地想了嘹亮的呼喊声!
“龙飞威扬一——龙飞——”是趟子手喊镖的声音若裴珏能够听见这喊镖的声音也是他所熟悉的江湖无论黑、白两道一听这喊镖的声音也立刻就会知道正是目前江湖上屈一指无可比敌的“龙飞镖局”的队伍来了。
片刻靠左边的那条路烟尘大起车辚马嘶声中当头驰来一匹健马到了路口马上的骑士一带经绳那马长嘶一声一扬蹄刷地转了个头又忽律律地跑了回去。
这骑趟道的趟子手一过接着就缓缓来了两匹马马上人顾盼之间颇为自得一眼望去就知道是押镖的镖头到了。
那银衫人面色丝毫未变等到这两匹马来到近前才横跨一步挡在路中原来他老早就听到有喊镖的声音是以才从另一条路上回头等在路中口为的却只是想问镖队借匹马骑。这当然是因为他身侧带着裴珏骑马自然比行路方便。
他这一突现身形骑在马上的那两个镖师却不禁为之面色骤变须知若非上线开扒或者架梁生事决不会有人挡住镖队的去路的。
这两个镖师自然大惊银衫人目光冷冷将他们打量一眼冷然说道:“两位请将跨下的马借给在下一用一月之后在下决定将这匹马送回贵镖局两位自管放心好了。”
马上的两个镖师也正在上下打量着他忽地看到他身侧的裴珏不禁为之一愣。
裴珏自也早就看到他们肚中正暗暗叫苦他自逃出飞龙镖局之后就再也不愿看到镖局的人尤其是在这样落魄的时候。
而这两个镖头裴珏本甚熟悉原来这两人在飞龙镖局里颇得龙形八掌檀明的亲信尤其其中一个叫快马神刀龚清洋的更是檀总镖头手下的红人他们出入内宅自然也认得裴珏。
裴珏私逃出镖局的事龙形八掌曾大为震怒这两人一见裴珏惊异之下那银衫人说的话就根本没有听进耳里。
快马神刀龚清洋和他身旁的八卦掌柳辉互视一眼刷地这快马神刀竟跃下马来哈哈一笑朝裴珏走了过去朗声道裴老弟怎地跑到这里来教檀总镖头想得好苦裴老弟我看你还是回去吧!江湖险恶你要是上了坏人的当那才叫苦哩。“裴珏垂着头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若不是他左时被那银衫人所托生像是有种吸力吸住他似的让他根本动弹不得否则他早就溜得远远的了此刻他垂着头正好望着脚上穿的那一双已经绽了线穿了洞的粗布鞋自惭形秽的心里不禁更难受。那银衫人剑眉一轩脚步一错他和裴珏的身躯便同时弹开三尺。是以他便又正好挡在这快马神刀的面前冷然叱道”朋友我讲的话你听到没有?“快马神刀眼神一错面前就换了个人。他自然又微吃一惊但是这老江湖毕竟沉得住气望着这银衫人哈哈又一笑抱拳道:“阁下想必是我们这位裴老弟的朋友我们这位老弟年纪轻不懂事多承阁下照顾回去敝镖局龙形八掌檀总镖头知道了必有补报阁下之处。”他一回头竟又朗声道:“柳兄你叫后面腾出辆车来你我兄弟就把裴老弟送回去吧!”
这银衫人此刻面寒如水目光凛然瞪在这快马神刀的脸上龚清洋只觉他这两道目光就像两把刀一样不禁又干笑一声道:“小可快马神刀龚清洋保的这趟镖正好是要回京城的不知阁下是否有兴和小可一起走一趟要不然的话……咳!咳!”
他又干笑了两声接着道:“阁下如果身上不便小可多多少少也得送阁下些盘缠也不枉阁下老远把我们这位裴老弟送回来。”
这银衫人有如坚冰的面色突地绽开一丝笑容这笑容越展越开朗最后竟纵声大笑起来。
快马神刀心也一定须知他本对这银衫人来意有些嘀咕此刻见这银衫人一听自己提到盘缠就笑了起来心遂大定以为这人不过是个打秋风敲竹杠的人物把先前的嘀咕之心全抛得干干净净一伸手掏出半锭十两重的元宝来托在掌心送到这银衫人面前又笑道:“兄弟出门在外身上也带着不多盏盏之数就请朋友将就买些酒喝。”词色之中自也已远不如方才的客气了。
这银衫人笑声突敛目光转到他的手上突又微微笑道:“这是给我的吗?”
龚清洋打了个哈哈连声笑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朋友千万不用客气不过足够上石家庄的醉月楼去吃一顿了。”一回头又朝他身后马上的柳辉笑道:“柳兄昨天夜里我们几个吃的那顿恐怕还不到五两银子吧。”
裴珏眼角偷瞥这银衫人一眼看见这从未露过笑容的银衫人此刻满面春风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心时不禁大为奇怪。
那快马神刀伸着手托着银子眉梢眼角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心里暗暗骂道:“若不是大爷在这官道上不想生事不一脚踢扁了你才怪!”
那银衫人右手托着裴珏的左肘左手慢慢伸了出去一面道:“阁下既然见赐那我就拜领了。”
话声一落他左手疾伸已将快马神刀那只托着银子的手一把擒住面上笑容仍自未变左手一拧一抖只听得这快马神刀一声惨呼他的一只右手竟被这银衫人以闻所未闻的手法在这快如闪电的一刻里一拧一抖之下竟硬生生将他这只托住银子的手掌齐腕地扯了下来。
快马神刀纵然是硬汉此刻可也挺不住了腕间的鲜血直外冒他惨呼一声双眼瞪得血红一咬牙竟疼得晕过去了。
这一来裴珏不禁机伶伶打了冷颤那泰然自得地坐在马上的八卦掌柳辉也不禁面色骤变变得灰白厉喝道:“朋友你这是干么?”一抬脚飘身下了马一个箭步窜到龚清洋身侧将他从地上抄了起来回头又吆喝道:“快来人呀!”又叫道:“抄家伙守住镖车!”
那银衫人手里拿着那只血淋淋的断掌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将地上的沙石染了一片黯红他面上竟仍带着笑容道:“阁下的厚赐我恭敬不如从命只得拜领了至于这锭银子嘛——哈哈那还是还给阁下!”他手掌一翻嗖地一点银光微闪他竞把那只断掌上的半锭银子打了出去。
这半锭银子其去如矢风声微凛间八卦掌柳辉只见这点银星已打到眼前正是往自己鼻梁正中打来自己竟连躲都无法躲这半徙银子从这银杉人手里出来竟比那种装有机簧的铁弩还急。
他心魄俱丧之下哪知这点银星这么快的来势到了他面前竟突然掉了下去了就像是有人突然在下面一拉似的这半锭银子就突然消泄了力道轻飘飘地落在那已晕过去的快马神刀龚清洋身上。
这点银星虽然没有打着八卦掌柳辉可比打着他还让他吃惊八卦掌柳辉今年年已不惑闯荡江湖也有二十年了武林高手他也见过不少可是像这银衫人这种暗器的手法他可简直没有看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到过。
这银衫人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像是油纸般的东西竟将这只断掌仔仔细细包在里面又仔仔细细收进怀里。
那本已面如上色的八卦掌柳辉见了这一举动心中微动突地想起一个人来手一软竟连他扶持着的龚清洋都把持不住了噗地一声本来倚在他手臂上的龚清洋此刻竟倒在地上。
此刻已有两三个趟于手镖伙赶了过来微勒马缰都翻身下马。
跑到这里了那银衫人含笑望着他们可是他此刻脸上的笑容愈是开朗那八卦掌柳辉却像是怕得更厉害。
他浑身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站在一旁的裴珏又惊又怪平日他所见所闻知道不但“龙形八掌”在江湖中可算是领袖人物“飞龙镖局”里每一个镖师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可是这八卦掌柳辉此刻却露出这种惧怕的神色来生像是这银衫人一抬手就可以将他置之于死地似的。
这银衫人微笑之间又道:“方才那位龚大镖头的厚赐在下已拜领了阁下是否也有东西见赐呢?”
那八卦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突地长叹一声说道:“小可有眼无珠方才没有看出老前辈是谁来不过晚辈们实在也没有想到老前辈会突然在这河朔道上现身现在晚辈已经知道老前辈是谁了老前辈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晚辈无不从命。”
银衫人突地又长笑起来那几个趟子手此刻却瞠目结舌不知道这八卦掌柳镖头怎地会说出这种泄气的话来。
银衫人长笑声住冷然道:“你既已认出我来了我也不再难为你不过这还要借你之口传言江湖就说我千手之数已将凑满可是还未凑满江湖中手上还染着血腥的朋友可要留意些。”
他话声一顿又道:“今天我暂借贵镖局两匹健马回去告诉姓檀的这姓裴的少年我也要带回去他若有什么话只管冲着我来说这三个月里我都留在平山外的集贤山庄姓檀的要问我要人要马我都在集贤庄恭候大驾。”
这银衫人冷然说出这些话八卦掌连声唯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那几个趟子手也都是老江湖一听这话也赶紧低下头去。
因为他们此刻都知道了银衫人竟然就是名震天下千手书生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对千手书生说出的话就从未有违抗过的他们奇怪的只是江湖中久已未露行踪的千手书生此刻怎地一反常态竟将自己落脚地方都说出来了。
只是他们心里虽奇怪口里可不敢问出来八卦掌柳辉和旁边的趟子手低语了两句那趟子手就立刻跑了过去牵来两匹健马停在这千手书生面前然后倒退着走了开去。
千手书生手掌微微一托裴珏只觉得自己生像是凌云驾雾似的不知怎地已落在马上直到此刻他还不知道这银衫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有何用意可是他已猜出这银衫人必定和那两本奇书有着关系他看了这银衫人行事手段之冷酷只希望孙锦平和她的爹爹下要被这银衫人捉住。
因为他不用推想就知道假如孙锦平父女被捉之后的惨况。
千手书生目光冷漠地在那八卦掌和趟子手的面上扫了一下身形一动八卦掌柳辉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清他已倏然坐到马上其轻灵巧快简直不是世间任何言词可以形容的。
直到他和裴珏所乘的两匹健马都在另一条道上消失的时候八卦掌柳辉寸透出一口气将重伤的龚清洋扶到一辆车上。
于是镖车再次前行只是那趟子手喊镖的声音已远不如先前响亮了。
骑马对于裴珏来说的确是一件苦事他虽然在镖局中生长却从未没有骑过马此刻他咬着牙坐在马上两条腿紧紧夹着马腰马行甚急他只觉这两条腿火辣辣地痛往常他看到别人骑马的样子总觉得非常羡慕现在他却感觉到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甚至已不像他在骑着马而像是马在骑着他了因为他丝毫不能控制马反得让马控制着他。
只是他将一切痛苦都忍在心里他身侧的银衫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个手式甚至连看都没有向他看一眼但是他却像已主宰着他的命运这种遭遇却的确是大痛苦了些。
两匹马兼程又驰骋了一段突地路势一转这条路往右面绕了过去裴珏只觉得这条路越来越宽行人却越来越少。
往这条路上只走了半盏茶的时候前面就是个大树林子这时候还是夏天浑身冒着汗的裴珏一进了这树林子才透出口气。
树林子里竟也有一条碎石子铺成的路这条路走了一半裴珏放眼望去只见里面隐隐约地竟露出楼阁的影子来。
裴珏自从那天从镖局的后墙上跃下之后所遇的事可说都是极为离奇的但是他感觉到最离奇的还是此刻。
裴珏无法猜出这银衫人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若说他对自己有着恶意他根本无需费这么多麻烦只要一抬手便可解决自己若说他对自己并无恶意却也万万不会对自己这般做法。
这少年屡经惨劫凡事都不敢往好处去想而事实上以他这种处境和他眼中所见的这银衫人的行事也不允许他往好处去想。
坐马上他心念数转不禁暗中叹了口气忖道:“这人一定是将我带到这里来追问那两本书的下落可是这两本书现在究竟已被‘孙老爹’带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呀。”
马一进了树林就越行越缓此刻竟停了下来原来那银衫人竟将跨下的马横在裴珏所骑的马前面目光再闪凛然落在裴珏身上右手突地一垂宽大的袍袖中随即落出两本书来。
千手书生竟将这两本书送到裴珏眼前裴珏一眼望去血液不禁立刻为之凝结住了。
这银杉人手中所持之书竟然就是那“孙老爹”从裴珏手中夺去的两本这两本书用黑桑皮纸做的封面裴珏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此刻他根本毋庸看第二遍就丝毫再也没有疑问。
他脑中不禁一阵晕眩!这两本书已落到这手段冷酷的银衫人手上那么“孙老爹”父女的命运自也可想而知。
刹那之间孙锦平的那两只明亮而妩媚的眼睛亲切而温柔的眼波似乎四面八方地流到他身上流入他心底他骑在马上只觉得身子虚飘飘地脑海的思潮也为之停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