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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有情有义怜难侣 无法无天振饥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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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绮在乱军之中与众人失散满眼望去全是清兵随手砍翻了几名只见兵卒愈来愈

多四面八方的涌到心中慌乱纵马乱奔。跑了一程又遇到一队官兵她不敢迎战回

头落荒而走黑暗中马足不知在甚么东西上一绊突然跪倒。她此时又疲又怕坐得不稳

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头在硬土上重重一撞晕了过去。幸而天黑清兵并未现。

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眼前一亮隆隆巨响接着脸上一阵清凉许多水点

泼到了头上周绮睁开眼来只见满天乌云大雨倾盆而下“啊哟”一声跳起身来忽

然身旁一人也坐了起来。周绮吃了一惊忙从地上抓起单刀正想砍去突然两人都惊叫起

来原来那人是徐天宏。徐天宏叫道:“周姑娘怎么你在这里?”周绮在乱军中杀了半

夜父亲也不知去了何方突然遇到徐天宏虽然素来不喜此人专和他拌嘴毕竟是遇到

了自己人饶是俏李逵心胆豪粗不让须眉这时也不禁要掉下泪来。她咬嘴唇忍住说

道:“我爹爹呢?”徐天宏忽打手势叫她伏下轻声道:“有官兵。”周绮忙即伏低两人

慢慢爬到一个上堆后面探头往外张望。

这时天已黎明大雨之中见数十名清兵在掩埋死尸一面掘地一面大声咒骂。过了

一会尸体草草埋毕一名把总高声吆喝:“张得标、王升四边瞧瞧还有尸没有?”

两名清兵应了站上高地四下张望见他二人伏在地下叫道:“还有两具。”周绮听得把

自己当作死尸心中大怒便要跳起来寻晦气。徐天宏一把拖住她手臂低声道:“等他们

过来。”两名清兵拿了铁锹走来周徐二人一动不动装死待两兵走近俯身伸手要拉突然

各刺一刀深入肚腹。两兵一声也来不及叫已然丧命。那把总等了半天不见两兵回来

雨又下得大好生不耐烦。口中王八羔子的骂人骑了马过来查看。徐天宏低声道:“别作

声我夺他的马。”那把总走到近处见两兵死在当地大吃一惊正待叫人徐天宏一个

箭步已窜了上去挥刀斜劈。那把总手中未拿兵器举起马鞭一挡连鞭带头给砍下马

来。徐天宏挽住马缰叫道:“快上马!”周绮一跃上马徐天宏放开脚步跟在马后。众

清兵见敌踪大声呐喊各举兵刃追来。徐天宏奔不得几十步左肩上被金针射中处愈来

愈痛难以忍受一阵昏迷跌倒在地。周绮回头观看敌情忽见徐天宏跌倒忙勒转马

头奔到他身旁俯身伸手将他提起来横放鞍上刀背敲击马臀那马如飞而去。众清

兵叫了一阵哪里追赶得上?周绮见清兵相离已远将刀插在腰里看徐天宏时见他双目

紧闭脸如白纸呼吸细微心中很是害怕不知怎么是好只得将他扶直了坐在马上左

手抱住他腰防他跌落尽拣荒僻小路奔驰。跑了一会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森林催马进

林四周树木茂密稍觉安心这时雨已停歇她下了马牵马而行到了林中一处隙地

见徐天宏仍是神智昏迷想了一想把他抱下马来放在草地上自己坐下休息让马吃

草。她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孤零零坐在荒林之中眼前这人不知是死是活束手无策之

余不禁悲从中来抱头大哭眼泪一点一点滴在徐天宏脸上。徐天宏在地上躺了一会神

智渐清以为天又下雨微微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张俏脸一对大眼哭得红红的泪水扑

扑扑的滴在自己脸上。他哼了一声左肩又痛不由得叫了声“啊哟”。周绮见他醒转心

中大喜忽见自己眼泪又是两滴落在他嘴角边忙掏出手帕想给他擦刚伸出手骤然警

觉又缩了回来怪他道:“你怎么躺在我跟前也不走开些。”徐天宏“嗯”了一声挣

扎着要爬起。周绮道:“算了就躺在这儿吧。咱们怎么办呀?你是诸葛亮爹爹说你鬼心

眼儿最多的。”徐天宏道:“我肩上痛的厉害甚么也不能想。姑娘请你给我瞧瞧。”周

绮道:“我不高兴瞧。”口中这么说终究还是俯身去看瞧了一会说道:“好端端的

没有甚么又没血。”

徐天宏勉力坐起身来右手用单刀刀尖将肩头衣服挑开了个口子斜眼细看说道:

“这里中了三枚金针打进肉里去了。”金针虽细却是深射着骨痛得他肩上犹如被砍了

三刀一般。周绮道:“怎么办呢?咱们到市镇上找医生去吧?”徐天宏道:“这不成。昨晚

这一闹四厢城镇谁不知道?咱们这一身打扮又找医生治伤直是自投罗网。这本要用吸

铁石吸出来这会儿却到哪里找去?劳你的驾请用刀把肉剜开拔出来吧。”周绮半夜恶

斗杀了不少官兵面不改色现在要她去剜徐天宏肩上肌肉反倒踌躇起来。徐天宏道:

“我挺得住你动手吧……等一下。”他在衣上撕下几条布条交给周绮问道:“身边有

火折子么?”周绮一摸囊中道:“有的干么呀?”徐天宏道:“请你捡些枯草树叶来烧

点灰待会把针拔出用灰按着创口再用布条缚住。”周绮照他的话做了烧了很大的一

堆灰。徐天宏笑道:“成了足够止得住一百个伤口的血。”周绮气道:“我是笨丫头你

自己来吧!”徐天宏笑道:“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周绮道:“哼你也会知错?”右

手拿起单刀左手按向他肩头针孔之旁。她手指突然碰到男人肌肤不禁立刻缩回只羞得

满脸烧直红到耳根子中去。徐天宏见她忽然脸有异状虽是武诸葛可不明白了问

道:“你怕么?”周绮嗔道:“我怕甚么?你自己才怕呢!转过头去别瞧。”徐天宏依言

转过了头。周绮将针孔旁肌肉捏紧挺刀尖刺入肉里轻轻一转鲜血直流出来。徐天宏咬

紧牙齿一声不响满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周绮将肉剜开露出了针尾右手拇指食指

紧紧捏住力贯双指一提便拔了出来。徐天宏脸如白纸仍强作言笑说道:“可惜这枚

针没针鼻不能穿线否则倒可给姑娘绣花。”周绮道:“我才不会绣花呢去年妈教我

学我弄不了几下就把针折断了又把绷子弄破啦妈骂我我说:‘妈我不成你给

教教。’你猜她怎么说?”徐天宏道:“她说:‘拿来我教你。’”周绮道:“哼她

说:‘我没空。’后来给我琢磨出来啦原来她自己也不会。”徐天宏哈哈大笑说话之间

又拔了一枚针出来。

周绮笑道:“我本来不爱学可是知道妈不会就磨着要她教。妈给我缠不过她说:

‘你再胡闹告诉爹打你。’她又说:‘你不会针线哪哼将来瞧你……’”说到这里突

然止住原来她妈当时说:“将来瞧你找不找得到婆家。”徐天宏问道:“将来瞧你怎么

啊?”周绮道:“别罗唆我不爱说了。”口中说话手里不停第三枚金针也拔了出来

用草灰按住创口拿布条缚好见他血流满身仍是脸露笑容和自己有说有笑也不禁暗

暗钦佩心想:“瞧不出他身材虽矮倒也是个英雄人物要是人家剜我的肉我会不会大

叫妈呢?”想到爹娘又是一阵难受。这时她满手是血说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去找

点水喝。”一望地势奔出林来走了数百步找到一条小溪大雨甫歇溪中之水流势湍

急将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净了俯身溪上突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头蓬松身

上衣服既湿且皱脸上又是血渍又是泥污简直不成个人样心想:“糟糕这副鬼样子全

教他看去了。”于是映照溪水洗净了脸十指权当梳子将头梳好编了辫子在溪里掏

些水喝了心想徐天宏一定口渴可是没盛水之具颇为踌躇灵机一动从背上包里取出

一件衣服在溪水里洗干净了浸得湿透这才回去。徐天宏刚才和周绮说笑强行忍住

此时肩上剧痛难当等她回转已痛得死去活来周绮见他脸上虽然装得并不在乎实在一

定很不好受怜惜之念油然而生叫他张开嘴将衣中所浸溪水挤到他口里轻轻问道:

“痛得厉害么?”徐天宏一直将这个莽姑娘当作斗智对手心中不存男女之见哪知自己受

伤偏偏是这个朋友中的惟一对头护持相救心中对她所怀厌憎之情一时尽除这时周绮软

语慰问他一生不是在刀山枪林中厮混便是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几时消受过这般温柔词

色心中感动望着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周绮见他呆只道他神智又胡涂了忙问:

“怎么你怎么啦?”徐天宏定了一定神道:“好些了多谢你。”周绮道:“哼我也

不要你谢。”徐天宏道:“咱们在这里不是办法。可也别上市镇得找个偏僻的农家就说

咱们是兄妹俩……”周绮道:“我叫你哥哥?”徐天宏道:“你要是觉得我年纪大那么就

叫我叔叔。”周绮道:“呸你像吗?就叫你哥哥好啦。不过只在有人的时候叫没人的时

候我可不叫。”徐天宏笑道:“好不叫。咱们对人说在路上遇到大军把行李包裹都抢

去啦还把咱们打了一顿。”两人商量好了说话周绮将他扶起。徐天宏道:“你骑马我

脚上没伤走路不碍。”周绮道:“爽爽快快的骑上去。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徐天宏

笑笑只得上了马。两人出得树林面对着太阳拣小路走。西北是荒僻之地不像南方处处

桑麻处处人家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又饥又累好容易才望见一缕炊烟走近时见是一

间土屋。行到屋前徐天宏下马拍门过了半晌出来一个老妇见两人装束奇特不住的

打量。徐天宏将刚才编的话说了向她讨些吃的。那老妇叹了一口气说道:“害死人的官

兵。客官你贵姓?”徐天宏道:“姓周。”周绮望了他一眼却不说话。那老妇把他们迎

进去拿出几个麦饼来。两人饿得久了虽然麦饼又黑又粗也吃得十分香甜。

那老婆婆说是姓唐儿子到镇上卖柴给狗咬了一扁担把狗打死哪知这狗是镇上大财

主家的给那财主叫家丁痛打了一顿回家来又是伤又是气不久就死了。媳妇少年夫妻

一时想不开丈夫死后第二夜上了吊留下老婆子孤苦伶仃一人。老婆婆边说边淌眼泪。周

绮一听大怒问那财主叫甚么住在哪里。老婆婆说:“这杀才也姓唐人家当面叫他唐六

爷唐秀才背后都叫他糖里砒霜。他住在镇上镇上就数他的屋子最大。”周绮问道:“甚

么镇?怎样走法。”老婆婆道:“那个镇啊这里往北走五里路过了坡上大路向东再

走二十里那就是了叫文光镇。”周绮霍地站起抄起单刀对天宏道:“喂……哥……

哥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休息。”徐天宏见她神情知她要去杀那糖里砒霜说道:“要吃

糖嘛晚上吃最好。”周绮一楞明白了他意思点点头坐了下来。徐天宏道:“老婆

婆我身上受了伤行走不得想借你这里过一夜。”那老婆婆道:“住是不妨穷人家没

甚么吃的客官莫怪。”徐天宏道:“老婆婆肯收留我们那是感激不尽。我妹子全身都湿

了老婆婆有旧衣服请借一套给她换换。”老婆婆道:“我媳妇留下来的衣裳姑娘要是

不嫌弃就对付着穿穿怕还合身。”周绮去换衣服出来时见徐天宏已在老婆婆儿子房

里的炕上睡着了。到得傍晚徐天宏忽然胡言乱语起来周绮在他额角一摸烧得烫手想

是伤口化脓。她知道这情形十分凶险可是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办好心中一急也不知是

生徐天宏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举刀在地上乱剁剁了一会伏在炕上哭了起来。那老婆

婆又是可怜又是害怕也不敢来劝。周绮哭了一会问道:“镇上有大夫吗?”老婆婆道:

“有有曹司朋大夫的本事是最好的了不过他架子很大向来不肯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

来看病。我儿子伤重老婆子和媳妇向他磕了十七八个响头他也不肯来瞧……”周绮不等

她说完抹了抹眼泪便道:“我这就去请。我……哥哥在这里你瞧着他些。”老婆婆

道:“姑娘你放心唉那大夫是不肯来的。”

周绮不再理她将单刀藏在马鞍之旁骑了马一口气奔到文光镇上天已入夜经过一

家小酒店一阵阵酒香送将出来不由得酒瘾大起心道:“先请医生把他的伤治好再说

酒嘛将来还怕没得喝么?”见迎面来了一个小厮问明了曹司朋大夫的住处径向他家奔

去。

到得曹家打了半天门才有个家人出来大剌剌地问:“天都黑了□嘭山响的打门

干么?报丧吗?”周绮一听大怒但想既然是来求人不便马上作忍气道:“来请曹大

夫去瞧病。”那家人道:“不在家。”也不多话转身就要关门。周绮急了一把拉住他手

臂提出门来拔出单刀说道:“他在不在家?”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真

的……真的不在家。“周绮道:“到哪里去啦?快说。“那家人道:“到小玫瑰那里去

了。”周绮将刀在他脸上一擦喝道:“小玫瑰是甚么东西?在哪里?”那家人道:“小玫

瑰是个人。”周绮道:“胡说!哪有好端端的人叫小玫瑰的?”那家人急了道:“大……

王……姑娘。小玫瑰是个婊子。”周绮怒道:“婊子是坏人到她家里去干么?”那家人心

想这姑娘强凶霸道可是世事一窍不通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不言语了。周绮怒道:“我问

你。怎么不说话?”那家人道:“她是我们老爷的相好。”周绮才恍然大悟呸了一声道:

“快领我去别再罗唆啦!”那家人心想:“我几时罗唆过啦都是你在瞎扯。”但冷冰冰

的刀子架在颈里不敢不依。两人来到一家小户人家门口那家人道:“这就是了。”周绮

道:”你打门叫大夫出来。”那家人只得依言打门鸨婆出来开门。那家人道:“有人要

我们老爷瞧病我说老爷没空她不信把我逼着来啦。”那鸨婆白了他一眼拍的一声把

门关了。周绮站在后面抢上拦阻已然不及在门上擂鼓价一阵猛敲里面声息全无心中

大怒在那家人背上踢了一脚喝道:“快滚别在姑娘眼前惹气。”那家人被她踢了个狗

吃屎口里唠唠叨叨的爬起来走了。周绮待他走远纵身跳进院子见一间房子纸窗中透出

灯光轻轻走过去伏下身来只听得两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心中一喜怕的是那大夫在跟

婊子鬼混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用手指沾了唾沫湿破窗纸附眼一张见房里两个男子

躺在一张睡榻上说话。一个身材粗壮另一个是瘦长条子一个妖艳的女子在给那瘦子捶

腿。

周绮正想喝问:“哪一个是曹司朋快出来!”只见那壮汉把手一挥。她一怔那女子

站了起来笑道:“哥儿俩又要商量甚么害人的花样啦给儿孙积积德吧回头别生个没屁

眼的小子。”那壮汉笑喝:“放你娘的臭屁。”那女子笑着走了出来把门带上转到内堂

去了。周绮心想:“敢情这女子就是小玫瑰真不要脸。不过她话还说得在理。”

只见那壮汉拿了四只元宝出来放在桌上说道:“曹老哥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咱们

是老交易老价钱。”那瘦子道:“唐六爷这几天大军过境你六爷供应军粮又要大大

一笔财啦。”周绮一听又喜又怒喜的是那糖里砒霜竟在此地不必另行去找多费一番

手脚怒的是大军害得她吃了这许多苦头原来此人还帮害人的大军办事。

那壮汉道:“那些泥腿子刁钻得很你道他们肯乖乖的缴粮出来么?这几天我东催西

迫人都累死啦。”那瘦子笑道:“这两包药你拿回去有的你乐的啦。这包红纸包的给那

娘儿吃不上一顿饭功夫她就人事不知你爱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这可用不着兄弟教了

吧?”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瘦子又道:“这包黑纸包的给那男人服你只说给他医伤

吃后不久他就伤口流血而死。别人只道他创口破裂谁也疑心不到你身上。你说兄弟这着

棋怎么样?”那壮汉连说:“高明高明。”那瘦子道:“六爷你人财两得酬劳兄弟二

百两银子似乎少一点吧?”那壮汉道:“曹老哥咱们自己哥儿明人不说暗话那雌儿

相貌的确标致。她穿了男装我已经按捺不住啦后来瞧出来她是女子扮的嘿嘿送到嘴

边的肥肉不食人家不骂我唐六祖宗十八代没积阴功么?那个男的真的没多少油水只是

他们两人一路我要了那雌儿总不能让那男的再活着。”那瘦子道:“你不是说他有一枝

金子打的笛子?单是这枝笛子也总有几斤重吧?”那壮汉道:“好啦好啦我再添你五

十两。”又拿出一只元宝来。

周绮越听越怒一脚踢开房门直抢进去。那壮汉叫声“啊哟”飞脚踢她握刀的手

腕。周绮单刀翻处顺手将他右脚剁了下来跟着一刀刺进心窝。

那瘦子在一旁吓得呆了全身抖牙齿互击格格作响。周绮拔出刀来在死尸上拭

干血渍左手抓住瘦子胸口衣服喝道:“你就是曹司朋么?”那瘦子双膝一曲跪倒在

地说道:“求……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周绮道:“谁要你的性命?起

来。”曹司朋颤巍巍的站起双膝软站立不稳又要跪下。周绮将桌上五只元宝和两包

药都放在怀里说道:“出去。”曹司朋不知她用意只得慢慢走出房门开了大门。鸨婆

听见声音在里面问:“谁呀?”曹司朋不敢做声。周绮叫他去牵了自己坐骑两人上马驰

出镇去。

周绮拉住他坐骑的缰绳喝道:“你只要叫一声我就剁你的狗头。”曹司朋连说:

“不敢。”周绮怒道:“你说我不敢剁?我偏偏剁给你看。”说着拔出刀来。曹司朋忙道:

“不不不是姑娘不敢剁是……是小的不敢叫。”周绮一笑还刀入鞘心道:“我还

真不敢剁你的狗头呢否则谁来给他治病?”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已来到那老妇家。周绮走

到徐天宏炕前见他昏昏沉沉的烛光下但见满脸通红想是烧得厉害。周绮一把将曹司朋

揪过说道:“我这位……哥哥受了伤你快给他医好。”曹司朋一听是叫他治病这才放

下了几分惊疑忧急之心瞧了徐天宏的脸色诊了脉将他肩上的布条解下看了伤口摇

了几下头说道:“这位爷现在血气甚亏虚火上冲……”周绮道:“谁跟你说这一套你

快给他治好不治好你休想离开。”曹司朋道:“我去镇上拿药没药也是枉然。”这时

徐天宏宁定了些听着他二人说话。周绮道:“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你开药方我去

赎药。”曹司朋无可奈何道:“那么请姑娘拿纸笔来我来开方。”

可是在这贫家山野之居哪里来纸笔?周绮皱起了眉头无计可施。曹司朋颇为得意

说道:“这位爷的病耽搁不起还是让我回镇取药最好。”徐天宏道:“妹子你拿一条细

柴烧成炭写在粗纸上就行了再不然写在木板上也成。”周绮喜道:“究竟还是你花头

多。”依言烧了一条炭老婆婆找出一张拜菩萨的黄表纸来。曹司朋只得开了方子。

周绮等他写完找了条草绳将他双手反剪缚住双脚也捆住了放在炕边再将徐天宏

的单刀放在他枕边对老婆婆道:“我到镇上赎药这狗大夫要是想逃你就叫醒我哥哥

先把他砍死再说。”周绮又骑马到了镇上找到药材店叫开门配了十多帖药总共是一两

三钱银子一摸囊中适才取来的五只元宝留在老婆婆家里桌上匆忙之中没带出来说

道:“赊一赊回来给钱。”店伙大急叫道:“姑娘不行啊你……你不是本地人小

店本钱短缺……”周绮怒道:“这药算是我借的成不成?将来你也生这病我拿来还

你。”店伙道:“这是医治刀伤的药小的……小的不跟人打架。”周绮怒道:“你不会给

刀砍伤?哼说这样的满话!”刷的一声拔出单刀喝道:“我便砍你一刀瞧你受不受

伤?”店伙见了明晃晃的钢刀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随即钻入了柜台之下。周绮是富家小

姐与骆冰不同今日强赊硬借却是生平第一次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取药上马天色渐

亮见街上乡勇来往巡查想是糖里砒霜被杀之事已经觉。她缩在街角待巡查队过去

才放马奔驰回到老妇家时天已大明忙和老婆婆合力把药煎好盛在一只粗碗里拿到徐

天宏炕边推醒他喝药。徐天宏见她满脸汗水煤灰头上又是柴又是草想到她出身富

家从未做过这些烧火煮汤之事心中十分感激忙坐起来把碗接过心念一动将药碗递

到曹司朋口边说道:“你喝两口。”曹司朋稍一迟疑周绮已明白徐天宏之意连说:

“对对要他先喝你不知道这人可有多坏。”曹司朋只得张嘴喝了两口。徐天宏道:“妹

子你歇歇吧这药过一会再喝。”周绮道:“干么?”徐天宏道:“瞧他死不死。”周绮

道:“对啦要是他死了这药就不能喝。”将油灯放在曹司朋脸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一

眨不眨的瞧着他看他到底死也不死。

曹司朋苦笑道:“医生有割股之心哪会害人?”周绮怒道:“你和糖里砒霜鬼鬼祟祟

的商量要害人家姑娘谋人家的金笛子都给我听见啦。还说得嘴硬?”徐天宏一听金笛

子忙问原因。周绮将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并说已将那糖里砒霜杀了。她说到这里忙出去

告诉老婆婆说已替他儿子媳妇报仇雪恨。那老婆婆眼泪鼻涕又哭又谢不住念佛。徐天

宏等周绮回进来问曹司朋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怎样一个人?女扮男装的又是谁?”周绮

拔出单刀在一旁威吓:“你不说个明明白白我一刀先搠死你。”

曹司朋害怕之极说道:“小……小人照说就是……昨天唐六爷来找我说他家里有两

个人来借宿一个身受重伤另一个是美貌少年。他本来不肯收留但见这少年标致得出

奇就留他们住了一宿后来听这少年说话细声细气举止神情都像是女子又不肯和那男

子同住一房所以断定是女扮男装的。”周绮道:“于是他就来向你买药了?”曹司朋道:

“小人该死。”徐天宏道:”那男的是甚么样子?”曹司朋道:“唐六爷叫我去瞧过他大

约二十三四岁文士打扮身上受了七八处刀伤棍伤。”徐天宏道:“伤得厉害吗?”曹司

朋道:“伤是很重不过都是外伤也不是伤在致命之处。”

徐天宏见再问不出甚么道理来伸手端药要喝手上无力不住颤抖将药泼了些出

来。周绮看不过眼将药碗接过放在他嘴边。徐天宏就着她手里喝了道:“多谢。”曹

司朋瞧在眼里:心想:“这两个男女强盗不是兄妹哪有哥哥向妹子说‘多谢’的?”徐天

宏喝了药后睡了一觉出了一身大汗傍晚又喝了一碗。这曹司朋人品虽坏医道却颇高

明居然药到病除。再过一天徐天宏好了大半已能走下炕来。

又过了一日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强骑马上路对周绮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我十四弟

不知怎么会投在恶霸家里。那恶霸虽已被你杀死想无人碍但我总不放心今夜咱们去探

一探。你瞧怎样?”周绮道:“他是你十四弟?”徐天宏道:“他到你庄上来过的你也见

过就是我们总舵主派他第一个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周绮道:“喂。早知是他将他接

到这来和你一起养伤倒也很好。”徐天宏笑了笑。过了一会沉吟道:“那女扮男装的

却又是谁?”到得傍晚周绮将两只元宝送给老婆婆她千恩万谢的收了。周绮将曹司朋一

把提起手起刀落将他一只右耳割了下来喝道:“你把我哥哥医好才饶你一条狗命

以后再见到你为非作歹嘿嘿那糖里砒霜就是榜样。我一刀刺进你心窝子里。”曹司朋按

住创口连说:“不敢。”周绮怒道:“你说我不敢?”曹司朋道:“不不不是姑娘不

敢是……是小的不敢。”徐天宏道:“咱们过三个月还要回来那时再来拜访曹大夫。”

曹司朋又说:“不敢不敢!不……不是英雄不敢拜访是……是小的不敢当不敢当。”

周绮道:“你骑他的马咱们走吧。”两人上马往文光镇奔去。周绮问道:“你说咱们过三

个月再回来干么呀?”徐天宏道:“我骗骗那大夫的叫他不敢和那老婆婆为难。”周绮

点点头行了一段路说道:“你对人干么这样狡猾?我不喜欢。”徐天宏一时答不出话

来隔了半晌说道:“姑娘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对待朋友当然处处以仁义为先但对

付小人你要是真心待他那就吃亏上当了。”周绮道:“我爹爹说宁可自己吃亏决不能

欺负别人。”徐天宏道:“这就是你爹爹的过人之处所以江湖上提到铁胆庄周老爷子不

论是白道黑道、官府绿林无人不说他是位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人人都是十分钦佩。”周

绮道:“你干么不学我爹爹?”徐天宏道:“周老爷子天性仁厚像我这种刁钻古怪的人怕

学不上。”周绮道:“我就最讨厌你这刁钻古怪的脾气。我爹爹说你好好待人家人家自

然会好好待你。”徐天宏心中感动一时无话可说。周绮道:“怎么?你又不高兴了?又在

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徐天宏笑道:“不敢不敢是小的不敢不是姑娘不敢。”周绮

哈哈大笑道:“也不拣好的学却去学那狗大夫。”徐天宏笑道:“甚么狗大夫?是治狗

的大夫呢还是像狗一样的大夫?”周绮格格而笑道:“是治狗的大夫。”

两人一路谈笑颇不寂寞。经过这一次患难徐天宏对她自是衷心感激而周绮也怕有

恩于人人家故意相让反而处处谦退一步。周绮道:“以前我只道你坏到骨子里去了哪

知……”徐天宏道:“哪知怎样?”周绮道:“我瞧你从前使坏是故意做出来的。你干么

老是存心怄我呀?我这人教你瞧着生气是不?”徐天宏道:“一个人是好是坏初相识常

常看错。我当初哪知姑娘是这样一副好心肠。”周绮笑道:“你那时以为我又骄傲又小气

是不是?”徐天宏笑了笑不答。

两人等天黑了才进文光镇找到糖里砒霜的宅第翻进墙去探看。徐天宏抓到一名更

夫持刀威吓问他余鱼同的踪迹。那更夫说唐六爷那天在小玫瑰家里被曹司朋大夫杀死

家里乱成一团借宿的两人一早就走了。周绮道:“咱们追上他们去。”不一日过了皋兰

再走两日徐天宏在路上现了陈家洛留下的标记知道大伙要在开封会齐忙对周绮说

了。周绮听说众人无恙大喜不已她一直记挂着爹爹此时才放了心打三斤酒喝了个痛

快。这时徐天宏肩上创伤已经收口身子也已复原。两人沿路闲谈徐天宏说些江湖上的轶

闻掌故又把道上一切禁忌规矩详加解释。她听得津津有味说道:“你早跟我说这些不

好么?以前老跟人家拌嘴。”

这一日来到潼关两人要找客店一打听是悦来老店最好到得客店一问上房只剩下

一间了。徐天宏拿出一串钱塞给店小二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间。店小二十分为难张罗了半

天回来说:“别的店房确实住满了。这位爷和这位姑娘不知是甚么称呼?”徐天宏道:

“她是我妹子。”店小二道:“既是亲兄妹住一间房也不打紧啊!”周绮怒道:“要你多

罗唆……”话未说完徐天宏突然一扯她衣角嘴一努说道:“好一间就一间。”周绮

一路跟他行来见他对待自己彬彬有礼确是个志诚君子此刻忽要同住一房又害羞又

疑心在店小二面前只好闷声不响。到得房间徐天宏立即把门带上周绮满脸通红便要

话徐天宏忙打手势叫她不可作声轻声道:“刚才见到镇远镖局那坏蛋么?”周绮惊

道:“甚么?带了人来捉文四爷、害死我弟弟的那个东西?”徐天宏道:“刚才我瞥见一

眼认不真我怕他瞧见咱们所以赶紧进屋待会去探一探。”

店小二进来泡茶问要甚么吃的徐天宏嘱咐后说道:“北京镇远镖局的几位达官爷

也住在这里是不是?”店小二道:“是啊他们路过潼关总是照顾小店的生意。”徐天

宏等店小二出去说道:“这童兆和是元凶恶咱们今晚先干掉他好给你弟弟及四哥报

仇。”周绮想到弟弟惨死铁胆庄被烧气往上冲不是徐天宏极力劝阻早已拔刀闯了出

去。徐天宏道:“你躺一会儿养一下神。到半夜里再动手不迟。”说着坐在桌边伏案假

寐不再向周绮瞧上一眼。周绮只得沉住气斜倚炕上休息好容易挨到二更时分实在按

捺不住了拔出单刀说道:“走吧。”徐天宏低声道:“他们人多怕有好手。咱们先探

一探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来单独对付他。”周绮点点头。两人在院子中张望见东边一

间上房中透出灯光徐天宏一打手势两人蹑足过去周绮在窗上找到一条隙缝附眼往里

窥看。

徐天宏握住兵刃站在她身后望风见她忽然站起右腿飞起往窗上踢去不由得一

惊忙闪身挡在她面前周绮一脚踢出刚刚踢到徐天宏胸前。急忙缩转这一踢势道过

猛用力收回不由得倒跌数步。徐天宏跟着纵到低声问:“怎么?”周绮道:“快动

手。我妈妈在里面给他们绑住了。”徐天宏大惊忙道:“快回房商量。”回到房中周

绮气急败坏的道:“还商量甚么?我妈妈给这些小子抓住啦。”徐天宏道:“你沉住气我

包你救她出来。房里有多少人?”周绮道:“大约有六七个。”徐天宏侧头沉吟。周绮道:

“怕甚么?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徐天宏道:“不是怕我在想法子又要救你妈妈

又要杀那小子这两件事总要同时办到才好。”周绮道:“先救妈妈。那小子杀不到就算

啦。”正在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经过徐天宏忙摇手示意只听得有人走过门口口中唠

唠叨叨的抱怨:“三更半夜的不早早挺尸还喝甚么烧刀子?***菩萨保佑教这班保

镖在半路上遇到强人将镖银抢个精光!”徐天宏一听知是店小二保镖的半夜里要他送

酒因此满肚子不高兴灵机一动对周绮道:“那曹司朋有两包药给你拿来啦是吗?有

一包他说吃了便人事不知快给我。”周绮不明他用意还是拿了出来问道:“干么?”

徐天宏不答向她招招手开窗跳出周绮跟在他身后。徐天宏走到过道悄声道:“伏

下别动。”周绮满腹狐疑不知他捣甚么鬼等了一阵不见动静正待要问忽见火光

闪动店小二拿了烛台、托了一只盘子过来。徐天宏在地下捡了一块小石子掷出扑的一

声蜡烛打灭。店小二吃了一惊骂道:“真是见了鬼好端端的又没风蜡烛也会熄。”

放下盘子转身去点火。徐天宏等他转了弯疾忙穿出火折子一闪看清盘中有两把酒

壶将那包药分成两份在两把壶中各倒了一份对周绮道:“到他们屋外去。”

两人绕到镖师房外伏定徐天宏往窗缝里望去果见一个中年妇人双手被缚在背后坐

在地上。几个人坐着高谈阔论他识得其中一个是铁琵琶手韩文冲一个是钱正伦另一个

便是童兆和此外还有四个未曾见过的镖师。

只听童兆和道:“人家说起铁胆庄来总道是铜墙铁壁哪知给老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

净。哈哈这叫做:童兆和火烧铁胆庄周仲英跳脚哭皇天!”周绮在窗外听得清楚原来

烧庄的果然是他。徐天宏怕她怒回手摇了摇。

韩文冲神气抑郁说道:“老童你别胡吹啦那周仲英我会过这里咱哥儿们一齐

上也未必是他对手。他日后找上镖局子来有你乐的啦!”童兆和道:“照哇!咱们是福

星当头偏偏铁胆周的婆娘会找上咱们来。现下有这女人押着他还敢对咱们怎的?”说到

这里店小二托着盘子送进酒菜来。众镖师登时大吃大喝起来。韩文冲意兴萧索童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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