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2)
车子后面越开越快,渐渐脱离了北京的繁华,钻到天桥下,过了望京大厦,到了南湖西里。
李长河的名字,是秋雨想了好久才记起来的,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忘了他,只剩模糊到根本看不清的脸廓,和那件独属于他的蓝色格子衬衫。
那天,吴永强应该是站在门口同他讲话,可秋雨当时只顾着找传闻中的清华大学学长,自然忽略了他。
“你打下电话,看那个人接不接,我看脸面向他爸,应该就是他了!”妈妈在一旁笃定道。
“你还见过他爸?”秋雨看向一边,拨了号码。
他一抬手拿手机,她就挂了。因为吴永强同时看见了她,穿着紫色休闲外套的小女孩,个子高高,短发,脸是圆的,看起来疲惫,可眼睛里透着生人勿扰的冷漠。
“你是李秋雨。”
吴永强跟照片上的差距太大了,瘦瘦高高,白白净净,方形脸。上身穿着浅灰色运动服,下身牛仔裤。他爱穿马丁靴,可那天穿的是运动鞋。
画班的负责人是个叫佟姨的,六十多岁,大娘。她是满族人,好像又有俄罗斯血统。眼睛大而有神,一头卷发不知道是烫的效果还是自然反应,秋雨想着她年轻时一定很美。不过,这份美,被后来的学费问题,打击的不剩几分。
住宿的地方在五楼,没有电梯。秋雨体质是差的,她爬的上气不接下气,吴永强也是,因为他手里提着那个蓝色的破箱子,很沉。
两室一厅,一厨房两卫生间的格局。客厅里摆放着学校宿舍一样的上下铺。
“被褥这里都有,不用带的。”佟姨看着妈妈手里的包袱说:“你先睡彩琳这里吧,她今年刚考上廊坊学院去报道了,东西还没拿走。”
秋雨点点头,吴永强放下箱子从桌上抽了纸巾递给她:“在这里有什么事都跟佟姨说。”
“好。”
画室的名字,是叫新天下还是什么美术画班的,秋雨忘了,姑且就叫新天下吧。
马路边最不起眼的门面里,过道很深,正对面是一家打印店。进去后左边有三家店并排,一是煎饼果子,一是酸辣粉,再有一家微小型超市。由左侧楼梯下去,就是新天下的位置。
那楼梯很高,二十几阶,三个人能并行站着。踩上去发出一阵厚重的duangduang声。
秋雨走在吴永强后面,手里提着画袋,画箱。进门就见一个原本在玩手机的男人站起来,至此,她才对李长河有印象。
“你先看看吧,现在正上课。”
秋雨点头,脚步没动,只一双陌生的眸子环视四周,妈妈跟在她身后亦是不语。
地下室的环境自然没有多好,墙上刷的白灰,地面也是深灰色石灰地。三个屋子都围满学生对着模特沙沙做画。
她看见墙上挂着的多副素描,色彩都写着:永强。少数几张写着:长河。
吴永强当天下午学校有课,是同妈妈一起坐车离开的。他们走后,秋雨自觉拿了凳子坐在最边缘的位置,起形。手虽在画,心却被强烈无形的孤独感吞噬。眼泪一点一点的往下掉,又怕别人看见自己哭,一边擦着鼻涕眼泪,一边画,到最后形都没起出来。
“秋雨,回去吃饭了。”
佟姨叫她的时候,其他学生已经都走光了。
“咱们旁边有建设银行,明天我带你去办张卡,以后取钱也方便。”
“早晨八点上课,中午十二点到两点休息,晚上五点半到七点是吃饭时间。”
“吃完饭,你们在画三小时的速写,十点钟回来睡觉。”
“嗯。”
晚上包的饺子,除了佟姨雇来的东北大娘,还有几个是学生家长。秋雨那时候见识到,北京富人就是多,妈妈只负责孩子陪读,都不用工作的。后来,才知道画班大部分都是东北人,是佟姨在自己家那边招来的生源。
共有四桌学生吃饭,支在客厅,床中间的过道。秋雨坐在最里面的床上,两边都有人,微挤。碗里空着,她考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夹面前的饺子。因为那盘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端的。
如同下午一样,没人跟她说话,也没人招呼:“快吃呀。”大家都是各顾各的,倒醋的倒醋,吃饺子的吃饺子。
“你不吃别占地方。”这是任仁对秋雨说过的第一句话,他猴子一样的瘦脸上,就差几嗦毛。
秋雨抬眼看着他,并不回话。他反而故作惊喜道:“哇,你长得好像我表妹!”吃饭的学生,纷纷朝她看过来。坐在任仁旁边的小黄毛说:“少攀亲戚。”秋雨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低头攥紧手里什么都没夹的筷子。幸而身旁的女同学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吃吧,吃完赶紧画画去。”
后来跟美阮熟了之后,她还总拿这件事调侃:“你当时那什么玩意儿,扭捏的怪,矫情样的。”
不知道别人都是怎样迅速适应新环境的,秋雨却是这样性子慢的让人着急。她不与你交谈的同时,却是心里极其渴望你会主动过来问她一句:“你好。”
秋雨记得自己刚上一年级时也是这样,从农村转到城市,别人的一切玩法都与自己不同,连过家家的情景模式不一样都会被人嘲笑。在孩子里,她是最担惊受怕的了。
上课时总好熬一些,因为不存在团伙问题。一到吃饭,下课,秋雨就觉得尴尬,站在哪里都觉得多余。每每都等到最后一个回,最早一个去。晚上蒙在被子里哭,她不知道哭什么,可眼泪止不住的流,第二天疼的睁不开,肿的夸张,幸好没人问她什么,不然一定会被自己的怪模样吓到。
兴许也就是那时候吧,眼睛患了角膜炎,结膜炎这类的病,连后来流行的美瞳都带不了。